离开陵南,来到秦安,苏庭筠忙碌了整整四个月。
每天往来穿梭在秦安城的大街小巷,熟悉秦安的地形环境与风土人情,调查秦安城中居住的官员权贵的喜好与偏爱,打听秦安近些时日发生的大事小事。她还跑遍了秦安城所有稍有名气的医馆,给云祈寻来了无数的医书药典,倚靠她三寸不来之舌与扯谎的本事,给云祈创造了一个相对安稳的谋生条件,以防自己深陷复仇,无法顾虑云祈的生活时,云祈也能在秦安城活的自在富足。
在路上,苏庭筠便生出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她要整垮的对象,是皇子与重臣,因而她的合作对象,也必须有等同的地位与身份。她要借皇族之手,彻底扳倒二皇子,使其无缘皇位,凄惨一生,屠苏家全族的罪魁祸首李家,要付出同样的血的代价,声名具毁,死无葬身,而幽州全军,都要因其督军的行为而尽数灭亡。
苏庭筠认为,共同的目的,是合作的前提。秦氏皇族的每一个皇子,都有东宫入主之权,自己要让二皇子失势,让李家失势,最实际的方式便是让另一个皇子成为太子,最好是恨他们入骨的那一个。
而一无所有,又身为女子的苏庭筠,要获得皇子亦或是稍有地位的大臣的留意,都是极其困难的。更何况还要借用其势力,对付自己的敌人。
苏庭筠唯一有的,是智谋。她要选择一个有能力且与秦慕瑀不和的秦国皇子,接近他,成为他的幕僚;她要进入秦国诸皇子的储位之争,赌上自己的一切,不惜代价,把他送上秦国东宫的太子宝座;她要暗中借用他的力量,让李氏家族众叛亲离,破败衰亡。
四个月的奔走,苏庭筠对秦国今时皇储之争的局面有了大概的了解。较有势力,有可能入主东宫的朝中皇子,除了二皇子秦慕瑀,还有大皇子秦慕玮,五皇子秦慕珂,七皇子秦慕琊与九皇子秦慕瑄。八皇子秦慕琰与九皇子秦慕瑄,一个为逍遥王的外甥,一个算凤溪王的旧臣之后,两人关系也较好,同属藩王支持的派系;七皇子秦慕琊背后有陵南林世家,同为秦国四大世家的崔世家,因为四皇子秦慕琮体弱,转而支持同为世家利益的林世家的支持对象,为秦慕琊争储又添一臂,与林世家颇有渊源的贤妃跟敏亲王,以及自小便与贤妃独女定亲的右相江家,也是秦慕琊的潜在势力;五皇子秦慕珂,手中掌握着故太后周氏一脉的地方军力与朝中人脉;大皇子秦慕玮,有皇后与左相,以及皇后抚养长大的三皇子秦慕璃的帮助;至于六皇子秦慕琏,苏庭筠早早地把他排除在计划之外。
苏庭筠认真分析了各个势力的价值。林世家与苏世家同在陵南经营,彼此太过熟悉,苏澈先生为苏府总管时,为缓和两家关系,还经常请林世家的家主与门客前来苏府品茶饮酒,或许有人见过苏庭筠也说不定,苏庭筠不能冒暴露身份的风险,因而最早排除了秦慕琊一党;而两大藩王一直为秦皇所顾忌,秦慕瑄应该不会是秦皇所希望的东宫太子,争储之路必然难上加难,被苏庭筠第二个排除;太后已病故多年,其势力大打折扣,秦慕珂所能利用的,也仅仅是几个朝中有名无权的老臣以及周家所在的花都城的几代经营,要与当朝大司马相争,很难占据上风,被苏庭筠第三个排除。
苏庭筠心仪的对象,是大皇子秦慕玮。
苏庭筠在秦安,于市井坊间,搜集了不少秦慕玮的信息:懦弱温和,便于控制与利诱;胸无大才,自己的才华智慧便更有价值;皇后嫡子,拥有后宫中最有力的支持;左相之孙,朝中有重臣倚靠;与秦慕瑀不和,明争暗斗多年。唯一的问题摆在苏庭筠面前:秦慕玮如今在北都褚阳城督建军防,少说需要三年,自己要如何才能见到这位大皇子殿下,并得到他的垂青与信任。
去褚阳城,一来路途遥远,来去至少半年,二来即使去了,也不一定能顺利成事,难免做些无用功,倒不如在秦安城等候,暗中布置些许。苏庭筠想了又想,决定留在秦安,静候时机。
秦皇东巡,众皇子与百官相送于九殷江畔,百姓亦可观礼。
苏庭筠所等候的时机提早到来了。
秦慕玮不在秦安,但三皇子秦慕璃在。从云祈出诊的礼部左侍郎那里,苏庭筠得知,三皇子并不在东巡伴驾之列。暂时为三皇子幕僚,做些筹谋,也好过一直等待下去。苏庭筠认为,三皇子为皇后所抚养长大,无家族势力,又被秦皇所厌,必会站在皇后亲子这一边,以图保住性命,后半生能做个如敏亲王那般清闲的王爷。
苏庭筠开始实施她大胆的计划,利用这次秦皇东巡的送别大礼,与秦慕璃接触,引起他的关注,进入王府,走出自己复仇之路的第一步。
苏庭筠用了十天时间,熟悉了九殷江沿岸的各个码头,以及码头附近的巷子与街道。当苏庭筠从礼官府中得知,分派给三皇子的职责是组织百姓,她想到了一个冒险的计策,然一旦成功,必能实现目的。
苏庭筠找到了新月小筑,这个闻名秦安的戏楼,临江而建,从楼上的窗口,刚好可以看到江对岸东巡的大船与船上船下忙碌的宫人。
之后几天,苏庭筠悄悄尾随了新月小筑时常出门的戏娘戏子,发现头牌如烟经常与一书生私会,且必从九殷江岸一段隐秘的堤坝前经过。
堤坝不高,江水不深,正合苏庭筠心意。
苏庭筠花重金,雇了两个秦安西郊的无业游民,说如烟勾引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哥,想要教训一下她,让两个雇工在如烟经过堤坝之时,趁人不备,把如烟推到江中。
一切顺利,如烟入水,受了风寒,却又因是与书生私会,不敢张扬是被人推入江中的。
新月小筑的管事欲寻郎中,给如烟诊治。
苏庭筠跟着派去请郎中的小厮,在小厮回去复命,郎中要前去新月小筑之时,一边扮作心病突发的病人,晕倒在郎中家门前,拖住郎中,一边让事先雇好的人上了前来接郎中轿子,去了新月小筑为如烟诊病,当然,也事先交代了该如何看诊,如何说辞。而苏庭筠则对郎中救了“急病突发”的自己而千恩万谢,待到郎中发现来接的轿子已经不在了,苏庭筠又说是等不及找了别家。苏庭筠讲的极其生动在理,郎中丝毫没有怀疑,身边这个年仅八岁的女孩,不知其骗人扯谎的本事,简直出神入化。
一个、两个……当第四个郎中的诊治结果,也是疑难杂症、无法医治的时候,苏庭筠带了云祈到新月小筑,说能治好如烟的病,并提出借住新月小筑几日,方便观察。
普通的风寒,云祈自然是治的好的,苏庭筠暗示云祈,让他拖延治病的时间。
苏庭筠之所以选择了新月小筑,一来地理位置极佳,方便观察船队的动向与沿江的情形;二来,自己与云祈所住的地方较偏僻,人多且杂乱,与其计划不利;其三,新月小筑地处交通要塞,又接地气,无论达官显贵亦或平民百姓皆会来此听上几处戏文,是获取情报的好地方,搭上了线,以后做事更加方便。
苏庭筠每日晚上在雅间的窗口,观察对岸的船只与宫人的动向,暗自思索百姓欢送与秦慕璃可能会出现的路径与位置,白日则亲自到江对岸的巷子之间,熟记下可能经过的路线。
再一晚,苏庭筠去了集市,用从云祈那里要来的几两银子买了两个猪脸面具。
秦五三九年阳月十三,秦皇东巡之日。不出苏庭筠所料,三皇子秦慕璃亲自前来,组织百姓欢送。
苏庭筠早早混迹在人群之间,思索着如何才能策动周围的百姓与皇子的府兵冲突。众人一乱,为保皇子安全,府兵必会有所动作。而苏庭筠所要做的,就是在人群中煽风点火,让乱子闹大些。
苏庭筠的运气向来比较不错,当秦慕璃出现在江岸的那一瞬间,根本用不着苏庭筠做什么,混乱便生。
世间容颜,竟有如此。
苏庭筠的神志也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不仅仅是因为这绝世的俊容,而是秦慕璃在面对哄乱一片的平民时,那坚定自信又无所畏惧的眼神。临危不乱,三两句话,喧闹声便戛然而止,方才的一片混乱变的井然有序,虽然只是暂时的安静。
苏庭筠悄然退出人群。
苏庭筠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与错估。
秦慕璃绝不是一个甘心屈居秦慕玮这个懦弱无才的大哥身后的皇子。
秦慕璃绝不会,像世人所知晓的那般,无权无势,任人所欺,他只是把自己的势力隐藏的很深,暂时充当皇储之争的看客罢了。
苏庭筠犹豫了,若真如此,通过秦慕璃接近秦慕玮的计划,岂非全无可能?
苏庭筠突然想起,苏澈先生曾经说过的原工部尚书吴广,是秦之阳为皇子时的老臣,因为淑妃之故,是支持秦之阳入主东宫,登基为帝的的功臣之一。后被大司马李庆诬陷入狱,全族发配北疆。吴广辅佐两代秦帝,主张修筑明丽江沿江堤坝,防雨季洪涝之灾;修人工湖与储水库,疏通清江下游水域,直接引清江水入农田,解入冬之时的旱蝗之灾。终其一生,为秦国农业条件与农民生计,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苏澈先生讲到这里的时,也为之惋惜,如此人物,下场却悲凉惨淡。
秦慕璃与大司马李家,仇深似海。
比之秦慕玮,秦慕璃与苏庭筠的目的,更加相近。
苏庭筠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了另一个想法,与眼前这个拥有绝世风华之姿的男子并肩前行。
苏庭筠悄悄把身上所有的钱,约百两银子埋在了围墙边上的柳树下。写了一张字条,用绳子勾在树梢上,上面写着“树下有银一百两。”
苏庭筠爬上墙头,看着混乱的众人,把秦慕璃逼地离自己越来越近。
扔出猪脸面具,随后,苏庭筠扯断了勾住字条的绳子。
两人爬过了围墙,绳子上的字条被经过的路人拾到。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苏庭筠拉着秦慕璃的手,沿着事先设计好的路线,躲开了众人。
一切都在计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