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前阵子,怡王殿下回京,你可有见过他?”
清婉说:“见过了,他还专门和我说起了嘉乐与世子的婚事,他们两个人成婚后一直闹的很不愉快,侯爷却担心世子若与嘉乐和离,怕没有哪个高门贵女肯嫁给他了,便一直不肯答应。”
张廷点点头:“靖远侯世子的作风,我也早有耳闻,但凡有点家底的,谁愿意把姑娘嫁给那种浪荡公子?当初听闻嘉乐郡主肯嫁给他,我还挺意外的。”
清婉有些心虚的微垂下头,说:“郡主原本也是不愿的,只是迫于王爷和侯爷的压力,我也从中和了稀泥......”
张廷笑着说:“是挺像你会干的事。”
清婉忙补充道:“不过,学生答应了王爷,待世子回京,会找个机会,帮郡主要到和离书的。”
靖远侯世子那么混,清婉若想寻他的错处,替表妹做一回主,应该是不难的。
张廷愣了愣,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子承马上也要娶妻了,可我最近瞧着他老心不在焉的,问他对婚礼的意见,他也浑不在意,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打算,让他和许姑娘婚前再见一面,有什么话婚前先说开了,省的婚后闹不合。”
清婉有些惊讶:“子承才十八岁,进翰林院也就一年,也许他是想先立业后成家呢?为何要这么早便成婚?”
张廷说:“我也是十八岁成的婚,我大伯更早,十五岁便娶了妻。其实,要晚两三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子承的曾祖母年纪大了,总念叨着要抱玄孙,不然,倒不必那么着急的。”
清婉听的发愣,时间真的过的飞快,老师都开始准备五代同堂了,她还是个独身的大姑娘,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他能与自己多待一刻。
张廷看见清婉在发呆,忽然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驾车的车夫对去往宝林寺的官道比较熟悉,马车提前半个时辰便到了寺外。下马车时,天上已经开始飘起了雪。
在供奉殿上过香,由知客师父引着去禅房用素斋。
坐了一上午的马车,清婉自然是饿极了,吃了八宝饭,烧豆腐,凉拌豆芽,清婉的口味偏重,原本还以为会吃不惯,却不想这宝林寺的师父手艺是极好的。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张晋抬了火炉进来,张廷就靠在太师椅上看知客师父给的佛经,他虽不信佛,却生性喜欢看书,什么样的书都会看一些,因此学识渊博。
清婉坐着有些无聊,便推开槅扇出去看雪。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大雪纷飞,灰云压顶,北风呼啸,倒是远处的永明灯楼高高耸立,灯火辉煌,煞是好看。清婉便问知客师父:“永明灯楼可是已经完工了?”
知客师父回道:“半月前已经完工了,不过还未向香客开放。”
还没向香客开放,灯楼上就点那么多盏灯,不浪费吗?清婉说:“我想去灯楼上看看,劳烦师父引路。”
知客师父一愣,面露犹豫,“施主,灯楼离这有好一段距离,今日的雪忽然下的这么大,道路也还未来得及全部清扫,不如明日再去吧?”
清婉觉得这位师父有些奇怪,他既然没有以灯楼未向香客开放为由拒绝她,便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怎么还磨磨蹭蹭的?难道她看上去像是走不了雪路的人吗?“劳烦师父取一把伞给我,我自己过去便是。”
禅房内的张廷听到他们谈话,走了出来,微笑着对清婉说:“想去灯楼?”
清婉笑着点点头。
张廷跟知客师父说:“风雪大一点也无妨,你今日不让她去,她是不会罢休的。劳烦师父取几把伞过来。”
知客师父抬头看了张廷一眼,不敢再说什么,下去取伞了。
取了伞,知客师父便引着他们往灯楼去了,寒风刮的人有些睁不开眼,清婉却兴致勃勃地跟张廷说,她想为父皇在灯楼上供奉一盏长明灯。
张廷温和地笑着说好,又问:“你不打算给自己供奉一盏吗?”
清婉低下头想了想,说:“学生不信佛。”
她知道,信什么也救不回她的母亲。
从禅房出来沿着西边的一条青石道一直走,便能到永明灯楼。楼外站着一个穿墨绿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五官俊秀,表情却十分冷峻。
知客师父上前与那男子低声说了什么,那男子望了张廷一行人一眼,侧身让开了。
清婉面露疑惑,不是说灯楼还未向香客开放吗?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守在外头?她正出着神,踩上石阶的脚底不慎滑了一下,张廷忙伸手扶住她,道:“当心些。”随后便松开了手。
周围天寒地冻的,张廷的手却很暖和。清婉微微一愣,若无其事地把手拢回袖子里。
灯楼里生了炉火,清婉甫一走进,便感觉一股暖意袭来。还说没有香客!
知客师父说供奉长明灯的地方在第六层,张廷便让其他人守在楼下便可,不必跟上来。
清婉选了一盏用青白玉雕刻莲花底座的灯放在灯楼里,又捐赠了一百两的灯油钱。一个披着雪白袈裟的老僧人从内室走出来,向她合手行礼,嘴里喃喃的念着经文。清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从僧人的眼里望去,带着一丝忧愁,待他终于念完之后,清婉忙合手回礼。
老僧人与清婉说完,转身朝内室走去,清婉的目光越过他的背影,从略显昏暗的内室里,缓缓地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清婉呼吸一滞,浑身犹如石化了一般,僵硬在原地。
他怎么会在这?他怎么敢在这?
她忽然明白知客师父为什么拦着不让她过来了。
佛堂下的莲座旁,着一袭青灰色直裰的齐国公霍江,双目微垂,手里转着佛珠,低声对老僧人询问着什么,老僧人的声音平静又祥和,霍江神情专注地听着,偶尔点头示意。
清婉缓了缓神,拉过张廷的袖子就要走,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
张廷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先放手。“等一会儿。”
清婉垂下脑袋,松开袖子,随后张廷便提步朝霍江走去,清婉便背过身去,抬头望向廊下的纸糊灯笼。
僧人解释完便退下了。霍江这才看到张廷向他走来,他微微一愣,目光随即越过张廷,望向那个白色的身影,眯了眯眼,便收回目光,对张廷道:“张首辅,这么巧。”
张廷微笑着说:“陪一个朋友过来上香,听说这永明灯楼刚刚完工,想趁着无人先进来看看,不想国公爷竟也在这。”
霍江似笑非笑地:“我还以为阁老是专程来找我叙旧的。”
张廷说:“国公爷日行一善,每个月都来此礼佛,我若想来找您,可没必要专门挑这风雪天。”
霍江听罢笑了笑,清婉却觉得那笑声渗人的可怕,腿脚不知觉地往前挪着,一直挪到栏边,凭栏眺望着远处的大佛殿。北风在她耳边呼啸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夹杂着冰渣子拍打在她的脸上,斗篷上,她却觉得心神无比宁静,耳边再也听不见那烦人的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清婉只觉得脸都要被冻僵了,张廷终于走到了她身后,眉头微蹙,问道:“你怎么了?”
清婉转过身,看到是他,莫名松了口气,扯出一丝笑容,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张廷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神情有几分不解,“你的斗篷都湿透了。这样走回去怕是要着凉,先解下来,穿我的吧。”
说着,便伸手要去解身上的斗篷。
清婉忙拦住他,“别,我哪有那么娇弱,老师的病刚好,更受不得寒。我回去烤烤火就行了。”
她倒也不是不愿意披他的斗篷,只是霍江还站在佛像下看着这边,她可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换斗篷。
张廷察觉到了她的顾虑,也就没有强求,说:“那好吧。”
霍江瞧见他俩走过来,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把手背到身后。
清婉跟在张廷身侧走着,经过霍江时也一直垂着眼眸。张廷朝他微微颔首,便向楼梯行去了。
霍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忍不住移向那抹白色的身影。张廷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她侧过头,小声反抗着:“......我不喜欢喝姜汤。”
张廷淡淡地回道:“不喜欢也得喝,对身子好。”
待那身影彻底隐去,霍江抬眼望向金灿灿的佛像,静默良久,忽而冷笑一声。
回到禅房,清婉解下斗篷放到一边,坐在炕上烤火。顾彦端了碗姜汤进来,清婉偷偷撇了一眼坐在另一头看佛经的张廷,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心知是躲不过了,只得乖乖喝了。
清婉捧着碗,想起方才的事,时不时地偏头打量张廷。张廷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放下书,说:“别这样看着我,先把汤喝完,我也有事想问你。”
清婉纳罕,他怎么知道自己有问题想问他?
张廷见她秀眉微蹙,一副很纠结的模样,合上书,温和地说:“有什么话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