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放下碗,说:“齐国公抗旨不尊私自出府,还大摇大摆的到这皇家佛寺里来,怎么就没人管管他?你怎么也不管他?”
清婉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着,像只将要发怒的小兽。
张廷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
张廷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霍江长年礼佛,每个月不论多忙,都会过来。虽说如今受命不得出府,可他仍然是那个英名在外的齐国公,即便停了职,在朝中的威望也未曾减过分毫,他想去哪,谁能拦的住?这儿的高僧和师父就更没有必要理会他是谁了,踏入佛寺,便都是善男信女。至于我......今天难得休沐,出来透透气,你还嫌我平日里事不够多,想多安排个苦差事给我吗?”
清婉想了想,张廷说的没错,霍江这人一向嚣张得很,还有怕抗旨吗?
张廷又说道:“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现在该我来问你了。”
清婉嘟着嘴低下头。
“你刚才为什么站到外头去?”张廷见她不说话,又问,“不想见他?你很讨厌他吗?”
清婉抬眼望着张廷,欲言又止。
张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温和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清婉稍稍挪近了些,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可以说出去。”
张廷认真地点了点头。
清婉说:“我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和母亲去桃园里摘桃子吃,后来母亲借口有事便离开了,我和下人们等了很久母亲也没有回来,便一个人出去找,我走着走着忽然听见绯烟阁里有人在尖叫,好像是母亲的声音,我推不开门,就从窗户上爬进去了,谁知竟然看见霍江在强暴母亲......”
张廷呼吸一滞,原来她早就知道?
清婉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转身跑出门外,母亲也追了上来,还和我解释说他俩没什么,您说,我能信吗?更过分的是,那个狗男人居然还敢到我面前来挑衅我,说我是小野种,我气不过,拔了簪子就往他胸口刺去,可惜力气太小......被反扑了......”
清婉摸着右手虎口处的伤疤,一脸哀怨,她之所以辛苦地习武,就是希望以后若再碰见这样的事,不会再被欺负地毫无反抗之力,总有一天,她要让那个人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张廷望着清婉手上的疤痕,心情复杂:“国公爷下手也是没个轻重。”这么长的一道疤,她那会儿还那么小,一定很疼吧。
清婉望着他平静的面庞,说:“你好像不是很惊讶?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张廷点了点头,“他俩在你母亲入宫前便已相识,我不告诉你,是觉得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毕竟都过去了......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对你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
清婉自然不会怪他隐瞒,说:“我倒不觉得母亲在入宫前喜欢过其他的男人,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我不明白,父皇对她那么好,她为何还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以至于在梦里喊了他的名字,教父皇听去了,不得已自刎......”
张廷一怔,说:“这事,陛下也知道了?”
清婉摇摇头:“母亲当时喊的应该是别名来着,父皇也只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我倒是想,借父皇的手除了这个狗男人,可又怕传扬出去伤了母亲的名誉......”
张廷忙说:“你现在没有证据,可不要轻易行事。”
清婉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要对付一手遮天的齐国公,谈何容易。
张廷见她的眼神茫然无措,抱着膝盖,可怜兮兮的,忽然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脑袋,又反应过来她好像已经及笄了,轻轻碰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清婉想起一事,偏过头看着他,问:“对了,姨母曾和我提过,您以前曾和我母亲定过婚,后来为什么又退了?”
张廷一愣,半响后:“你姨母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吗?”
清婉说:“姨母说,您喜欢上了您青梅竹马的先夫人,还主动去找我母亲商议怎么让长辈们退婚。可我觉得,您不像是会为了自己的喜好,而让长辈失信于他人的人。况且,您与我母亲又是至交好友,怎么会做出这种有伤女方脸面的事来呢?”
女方被男方退婚,传扬出去可是十分丢人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方品行不端,才遭人嫌弃。母亲虽然不会在意这些,可总要为了家族声誉考虑的。就算真的为了老师的幸福要退婚,也应该是由女方来退吧。
张廷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那为师说了,你可不要怪我。”
清婉好奇地点点头。
张廷说:“当年你师公和你外祖父瞒着我俩私自定下婚约,你母亲知道后,跑来求我,说......她是真心爱霍江,只想嫁给他一个人,可那时候,国公爷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侍卫,你外祖父若是知道了原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所以......便只能由我借口,称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如此一来,才顺利地把婚退了。”
清婉皱紧了眉头,“那......那您......算了。”清婉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把疑问咽回去了,她还是不要知道他心里究竟愿不愿意退这门婚事好了......
清婉又问:“那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今日会来,所以才答应陪学生过来的?”
有种心事被戳穿了的感觉,张廷笑着点头:“我先前就觉得,你好像不大喜欢他,怕你一个人碰见他后,还以为自己抓着了小辫子,做出傻事来。”
清婉心里有些失落,原来他不是单纯的为了陪自己呀……
张廷见她出着神,柔声说:“凌秋,自从你回了帝京,心里总是憋着很多事,其实......你大可以告诉我,不必一个人承受的。”
张廷不喜欢清婉有事瞒着他,尤其是骗他,可他自己又未尝不是有很多事没告诉她呢?
清婉想起了元仲的事,说:“还真的有一件事,憋在学生心里很久了。”
张廷柔声道:“你说。”
清婉望进他温柔如水的目光,说:“元仲告诉我,他曾与霍江做过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好像与我有关,他还说,您也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张廷沉吟了片刻,“你先答应我,若我告诉你,你不允许拿这事去威胁霍江。”
清婉不悦地点了点头。
张廷说:“元仲曾主持过你母亲的丧仪,霍江用官职和银两收买他......换走了你母亲的遗体。他不希望你母亲与陛下将来在皇陵合葬。”
清婉身子一僵,震惊不已,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怎么会是这样呢?她曾设想过很多种腌臜交易,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张廷见清婉神情呆滞,不置一语,心下有些担忧,他坐近了些,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抚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可他们如何纠缠,都是他们的事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不该纠缠于过去的......”
清婉喉中忽然哽咽起来,取下搭在她肩上的手,握在手心里。张廷一愣,任由她握了一会,随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拢在身侧。
“您说的对,学生只是一想到,母亲为了那个狗男人不要学生了,学生心里就......就又气又难过......母亲不爱父皇也就算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
张廷若有所动,“她怎么会不要你呢?她定也是有许多难处的,只是......说不出来罢了。”
清婉慢慢地止住了泪水,说:“这世上,还是您对我最好了。”
张廷无奈地:“那你还给我下毒......”
清婉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吓了一跳,慌忙解释:“我......我没有!都是那个......”
张廷原本也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失笑道:“那个什么?”
清婉心想,他与徐太医应是早就调查过了,自己还是老实交代吧。“是夏暝下的毒,他原本也是想害父皇,碰巧误伤了老师。”
张廷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气愤,可他越是这样,清婉心里就越慌。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呢?”
清婉皱了皱眉,“我原本也不想帮他,我发现他在招摇玉露里下了毒的时候,父皇已经无药可医了,但老师的症状尚轻,他要我帮他隐瞒过徐太医,就答应给老师解药......我知道,我怎么可能骗的过您和徐太医。我一直没敢和您讲,就是等着您来质问我呢......谁知道,您也什么都不问......”
这些日子,可憋死她了。
张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梳理了一下思绪,又说:“你和夏暝是在扬州认识的?”
清婉嗯了一声,把她十一岁时在骏疾山被夏奕搭救,后来崆峒派又如何被灭门一事都说给了他听,又问:“您知道为什么父皇忽然下令要铲除崆峒派吗?”
张廷回想了一下,说:“崆峒派这样的组织,存在于江湖对官府而言本就是个威胁,朝廷若想除掉他们,随便一个借口都可以,主要还是看国库的银两够不够军队挥霍。我记得,当年应该是赵建最先上书请求派兵铲除的,至于原因,危及民生,扰乱秩序,干涉官府查案等应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