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愣了愣,她哪凶了?这个人刚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吗?
张廷不喜欢醒酒汤的酸辣味,眉头直皱,喝了半碗便放下了。“够了。”
清婉也不逼他了,说:“使节方才来找我,说您今日倒戈了,是什么意思?”
张廷说:“就是......字面意思。”
清婉说:“您别跟我绕弯子。”
张廷偏头凝视着她,柔声道:“凌秋啊,为师问你,你是不是明明就知道,孝仪纯皇后是无辜的,还是怂恿先帝杀了她?”
清婉一怔,心虚地:“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张廷说:“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清婉垂下眼眸,说:“是。我不想放过这个打击田家的机会。”她也不会让自己登基过后,朝堂之中都是田文道的党羽。
张廷沉吟了片刻,说:“陈氏也是你杀的?还是夏暝?”
清婉犹豫了一会,说:“算是我吧。”
张廷以手扶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些事情,都让你爹发现了,幸好他还没有证据。”
清婉愣了愣,说:“我爹?他托梦给您的?”
张廷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说:“是你亲爹。”
清婉摸了摸发疼的脑门,低低哦了一声。
张廷说:“他还以为是你杀了先帝。”
清婉说:“他又没证据,怕什么。”他若敢查到夏暝头上,以夏暝的手段,他底下的探子,怕是一一都要被除了。
张廷说:“霍江觉得,陷害你母亲的是你外祖父,你在梅园遇见陈氏,包括后来的一系列作伪证,都是早有预谋的。”
清婉靠着圈椅上,想了又想,她遇见陈氏,的确是在使节离开之后几天,陈氏的种种表现,都很令人起疑,只不过,她当时只顾着掰倒田家,没有深入调查,便纵容夏暝杀了陈氏。后来田家顺利倒台,她也没有再去细想那么多了。
“可我外祖父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母亲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张廷说:“你忘了我同你说过,你外祖父当年曾为了救自己儿子,逼迫你母亲嫁给先帝,即便你母亲当时早已与霍江私定终身。后来霍江为了报复你舅舅,设计参与谋害他,你外祖父定也是知晓的。”
清婉不可置信地:“外祖父害死我母亲,就为了让两个男人痛苦吗?”
这简直太荒唐了。
张廷温和地说:“这世上有一些人就是这样的,谁不让他好过,他就不让谁好过。”
清婉说:“可这也只是霍江的猜测。”
张廷说:“凌秋,你自幼长在深宫,后来又独自去了王府,你不了解你外祖父的为人,但霍江对他,却是十分了解的。”
清婉嘟囔道:“蛇鼠一窝罢了。”
张廷说:“你外祖父希望你继位,是想利用你来干涉国朝内政,所以,这次关税的事情,我不会让步,算是......给他们一个提醒吧。”
清婉不悦地:“这些事,都是昨日霍江与您说的?难怪呢。”
张廷点点头,说:“他分析的也的确有道理。佟佳王借你之手,挑起你与田家的矛盾,害死孝仪纯皇后,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田文道早前定下的一些政策,对婴州非常不利。先不管这些政策合不合理,我都不能容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你干涉国朝内政。”
清婉抿了抿唇,垂下脑袋,暗自心惊,似有若无地低叹:“......我做了什么孽,咋就摊上这帮亲人了。”
张廷若有所动,伸过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我也是你的亲人。”
清婉拿下他的手,握在手中。他的手真好看,十指细长,骨节分明,清婉看着看着,就开始动手细细抚摸,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子紧绷着。
张廷喜欢她的亲近,即使圣人之书曾告诉他这不合乎礼制,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被她捧在手心。她的触碰,让他的内心,生出一种许久未有过的悸动,令他欣喜又害怕不已。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霍江你的身世?”
这些事情,张廷不好替她决定。
清婉想都没想,说:“不打算。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爹,实在糟心的很。没有他,我会过的更好。”
张廷低低道:“你不告诉他,他成天和赵建让人在外头散布我俩的流言,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清婉不常与京中世家贵族来往,自然不大清楚是什么流言,她分神想着,无意间摸到张廷掌心的疤痕,纤细的指尖不由轻轻挠了一下,张廷呼吸一颤,下意识缩回了手。
清婉抬眸见他神色不大自在,意识到自己有些逾越了,双手交握端正坐好。“您用过饭了吗?”
张廷淡淡道:“还没有。”
清婉便起身去外头让丫鬟准备饭菜。
那馨香的气息离张廷渐远了,张廷却开始有些心猿意马了。吃饭的时候,两人也没有过多的交谈,清婉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服侍,侍女都在外头,屋子里很安静,只余碗着的声音。
清婉吃饭的时候总是很享受,尝到什么不错的,还会停下来给张廷夹两筷子。
张廷有意无意的侧目看向她淡雅清丽的脸庞,忽然生出一种与妻同老的感觉。他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吃饭,没有那么多刻板的规矩,她给他夹菜,从来只是出于关心,而非像冯氏那样,是出于敬畏。
他终究还是想与她在一起的。
晚间沐浴过后,清婉披了件象牙白的褙子,坐在书案后提笔给外祖父写信,想质问他,他究竟是否陷害了母亲。可当信写好,清婉又犹豫了,一个连亲生女儿都狠得下心杀害的人,怎么会因为她的质问,而生出一丁点的愧疚呢?其实仔细想想,她与霍江,与外祖父,还真的是蛇鼠一窝,也没有什么区别。
清婉搁下笔,静静的看了一会信笺,还是把它放到烛台上,燃成了灰烬。
清婉第二日照旧入宫陪小皇帝练字,登上马车没多久,便让呼埏将军的人拦了下来,说有事求见。清婉坐在车厢内,也未掀开车帘,对车窗外的顾彦说道:“你告诉将军,我今日还有事要忙,请将军改日再来吧。”
顾彦应诺。
清婉侧耳听了一会,车厢外的人听见她的话,也未多加阻拦,行了退礼便离开了。她心口一阵烦闷,总觉得躁郁不安。
到了青云殿外,王进忠见到清婉,笑着上来搀扶她上台阶,说:“殿下最近来的勤,陛下习字也认真勤勉了许多,昨日韩大人过来给陛下讲诗,还夸赞了咱陛下最近进步了许多了呢,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清婉说:“陛下还小,就是要亲近的人盯着才肯用功。”
苏景桓瞧见清婉进来,兴奋地喊道:“姐姐,快过来吃酸蜜饯。”
清婉走到案几旁坐下,说:“几颗蜜饯就把陛下高兴成这样?”
苏景桓说:“这可是韩大人亲手做的,姐姐尝尝。”
清婉拿了一个放入口中,笑着说:“多谢陛下。”
苏景桓吃着东西,小嘴还叭叭叭的:“姐姐,韩大人昨日还给朕带了他亲手做的酪酥,可好吃了,只可惜,姐姐昨日没来,酪酥都让朕吃光了。”
清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陛下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苏景桓迟疑了一会,说:“快了快了。姐姐,朕听人说,今日许多朝臣与皇亲,都与婴州使节去了木丘山狩猎,是真的吗?”
清婉说:“是真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秋猎。怎么,陛下也想去?”
苏景桓点点头,“可朕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
清婉说:“陛下还小,若想学骑马射箭,等年纪大一些,姐姐再请师傅来教陛下,好吗?”
苏景桓想了想,说:“那朕能到边上看看吗?朕每天晨起后,就一直待在御书房里,太无趣了。”
清婉犹豫了一会,说:“那陛下今日先将功课做完,姐姐明日再带你去。”
苏景桓有些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乖乖回到书案前去了。
清婉拿起书架上的诗集来看,没过一会,王进忠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告道:“陛下,公主,出大事了。”
清婉疑惑地:“何事如此慌张?”
王进忠说:“张首辅和赵阁老,在木丘山被贼人刺杀了,公主快过去看看吧。”
清婉忽的懵了一下子,手中的书滑落在地,打到了她的脚背。她匆匆走到王进忠面前,俯身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王进忠说:“太医还在救治,暂且未知是否有性命之忧。”
清婉听罢,二话不说快步往殿外行去,连退礼也忘了行,一上马车便急急向围场奔去。
张廷可是朝廷重臣,身边那么多护卫,谁胆大包天到敢行刺他?!
猎场营帐周围已是戒备森严,清婉一下马车便有侍卫迎了上来,一路带她到张廷的营帐外。侍卫见到清婉,连连让出一条路来。
清婉急匆匆地要进营账,却被护卫拦了下来,“殿下,太医还在里头救治,劳烦您在外头稍等片刻。”
清婉的目光灼亮刺目,仿佛将要摄人魂魄,她如今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她如何稍后片刻!
“让我进去!”
守营的护卫叫她吼得懵了一下,面露难色。顾彦忙低声说道:“殿下,男女有别,您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清婉抿了抿唇,目光扫视了一眼周边一群手持大刀的男人,垂下了眼眸,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前头的护卫有些尴尬,只好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却仍时不时瞥见面前的女人在微微颤抖。
也不知等了多久,清婉面前的帐帘掀开了,端王苏祁走了出来,象牙白的骑装上,还沾染着些许鲜血。
清婉一看到那一块血迹,脚底都快发软了,那是谁的血?!“王爷!老师如何了?”
苏祁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手,示意清婉到另一边说话。清婉疑惑不已,只得跟上。
苏祁缓缓说道:“张首辅主要伤在胸口,凶器是一柄月牙刀,虽然没有伤及心脏,但由于伤口较深,太医需要进行缝合,至于能不能挺过来,还得再等一等才知道。”
清婉脚底发软,身子忽然晃了一下,苏祁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皱了皱眉,“怀瑾,你没事吧?”她可是习过武的人,怎么会听到这种消息就吓得站都站不稳呢?
清婉抽回胳膊,心慌到极致,脸上神情却变得无比淡漠,她说:“我没事。他身边那么多护卫,怎么会被人刺杀呢?”
苏祁说:“据首辅贴身的护卫说,首辅当时是去追赶一只梅花鹿,跑得太快,渐渐便与护卫分开了。幸好刺客出现的时候,夏大人恰巧在附近,才救下了首辅一命。那群刺客武功及其高强,夏大人与赵尚书都受了重伤,但具体情况,还要等大理寺的尸检结果出来才能知道。”
夏暝?那群刺客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夏暝都受了伤?
“夏大人身在何处?”
苏祁说:“在西面的营帐呢。”
清婉想了想,说:“那我先过去看看,若老师这有什么意外,记得及时来告诉我一声。”
苏祁点了点头。清婉带着护卫匆匆走了。
夏暝坐在圈椅上,意识清醒,一只胳膊撑在膝盖上让太医上药。清婉看了一眼他的胳膊,不过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罢了。她松了一口气,说:“王爷说你受了重伤,我还以为有多严重呢。还好,还好......”
夏暝翻了个白眼,挥手示意周身的人退下,对清婉说:“你可真够没良心的,我可是为了救你的心上人才受的伤,一声谢谢都没有......”
清婉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心脏砰砰直跳,双腿忍不住颤抖着,“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内阁首辅?”
夏暝知她忧心不已,伸出一只大手用力掐住她的肩膀,“你先别抖,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清婉迷茫地看向夏暝,往日清明的眸子充满了困惑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