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心里一紧,又听他说道:“佟佳王本就有意借你与已故孝英纯皇后的名义,以求得我大梁的庇护,因此才一直不肯承认刺杀的事与他们有关,也不肯承认文绍王爷曾豢养过祭舫司。张崇璟若真的主动向陛下与太后请了圣旨,岂不是在变相的承认,他选择站在佟佳部这一边,也不承认刺杀的事与佟佳王有关。毕竟,谁会去娶一个要自己命的人的外孙女呢?”
清婉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衣裙,眉头紧蹙。
“如果你的首辅大人真的这么做了,那他今后在国朝会被传扬成什么样的一个人?背信弃义?认贼作父?利令智昏?还是卖国求荣?”
清婉深吸了一口气,夏暝说的对,她果真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差点忘了自己是佟佳王的外孙女,她的舅舅豢养过祭舫司余孽,导致苍梧国这么多年一直未能将其抓捕归案,如今余孽在京中四处逃窜,杀害妇孺报复朝廷,京中百姓对佟佳部是怨声载道,恨之入骨,她如若不是一直躲着,又有过从龙之功,早已被朝中的那群言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怎么还能连累得老师与贼人扯上关系呢?
他身为内阁首辅,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朝廷百官的动向,她不能害得他明明一世英名,却要被世人传为佞臣,遭人非议。
“多谢你提醒我这些事情,不然,我差点就要闯下大祸了。”
夏暝见她面露痛苦之色,心中也不好受,毕竟不是谁都能摊上那样一帮亲戚的。“张崇璟心里一定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他没有和你提过吗?”
清婉摇摇头,说:“没有。”
夏暝扬起嘴角,道:“看来倒是有几分真心。”
张府同和堂。
张老夫人就着烛火在给她未出生的曾孙绣肚兜,秦嬷嬷走了进来,拿起炕桌上的剪子剪去了灯花,说:“老夫人仔细伤眼睛,早些歇息吧。”
张老夫人看着肚兜上绣了一半的金鱼,说:“子含的长子很快就要出生了,这可是我第一个曾孙,得亲自做点见面礼才好。”
秦嬷嬷说:“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张老夫人的脸冷了下来,说:“那孙氏入门也有两年了,好不容易怀了一个,最好是个带把的。”
不然,也别怪自己婆婆给她丈夫纳妾了。
张老夫人又问道:“对了,你刚才怎么出去那么久?”
秦嬷嬷神情一下警惕了起来,见屋子里的丫鬟都是贴身的人,才轻声说道:“奴婢方才去外院的库房取些东西,瞧见......瞧见老爷与长公主走在一块,两个人靠的特别近,奴婢偷偷在后头跟着,还看见老爷送了长公主出府,亲自伸手扶她上了马车,十分亲昵的样子。”
张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还有吗?”
秦嬷嬷见老夫人没有指责她尾随老爷,胆子就大了起来,说:“奴婢回来后,向厨房的小厮打听了一下,说今日长公主本是与左副都御史韩大人一同奉了旨意前来看望老爷,韩大人来坐了一会便离开了,倒是长公主留了下来与老爷在书房待了许久,一直到吃过了晚饭才走的。”
张老夫人嘲讽道:“怀瑾长公主可是佟佳王的亲外孙女,最近帝京里出了这么多事,他与个贼人搞在一起,还如此迫不及待的共处一室,倒是不甚在乎自己的官声了。”
秦嬷嬷无奈道:“若说佟佳部没有出了豢养祭舫司余孽这档子事,老爷若真的要尚主,于张家,也算是光耀门楣的好事,虽说那长公主残害手足,名声上是差了点,可依旧是大梁最有权势和名望的公主,可惜如今她的母族与那群余孽扯上了关系,若是与老爷结亲,怕是只会拖累老爷这么多年在朝中积攒下来的清誉。”
张老夫人眉头紧蹙,“按照张廷那样谨慎的性子,怎会不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长公主走的那样近才对,他图什么呀?都成了内阁首辅了,还不满足,还想着攀附皇亲国戚,到时候,可别弄巧成拙,把我亲儿子给连累了。”
秦嬷嬷问道:“那您可要去劝劝老爷?”
张老夫人想了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庶子的性子,他若铁了心要娶那个阎王,能听我这个嫡母的吗?不行,明宣堂的人口风都紧的很,咱只能从侧面迂回,你明天,去趟宁国公府,给宁国公夫人和九姑娘送张帖子,请他们过两天过来喝杯茶。”
秦嬷嬷心下了然,应道:“奴婢明白。”
青云殿外。
清婉一下了轿子,便看见韩允从白玉石阶上下来。
“韩大人。”清婉走上前唤住他,让顾彦把带来的两幅画交给他。“这是上回借韩大人的画,你收好了。”
韩允愣了一下子,没有立马接过画,说:“这两幅画,是臣赠与殿下的,怎么能收回来呢?”
清婉说:“我上回只和你说要学工笔画,没想到你给了这么珍贵的画给我,我后来回去想了想,我在作画这方面的天赋实在欠缺,临摹了五六次都画不出这名画风采,想想还是算了吧。这两幅画,应该交还给懂得欣赏它们的人才对,留在我这,实在是浪费了。”
韩允说:“这怎么能算是浪费呢?臣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也算不上懂得欣赏。”
清婉有些为难,都怪她先前未曾仔细过问便收了人家的东西,不知道这两幅画原来是出自东越末期七大名家之一的林风染之手,一画值千金,有市无价的。
白拿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心里怪不好受的。
“那......那要不我出银子跟你买下来?”
韩允笑了笑,说:“殿下与其用金银与臣做交易,倒不如回赠臣一两样等价的东西吧。”
清婉想了想,这个主意不错,“那行吧,不过,我暂时想不到有什么等价的东西能赠于你,待我回去仔细想想,给我两天时间。”
韩允作揖道:“臣遵命。”
清婉踏进书房内,瞧见许久不见的永熙公主正坐在炕桌旁,手里拿着一个活灵活现的面人在逗小皇帝玩。
“姐姐快看!”苏景桓兴奋地朝清婉喊道,“姑母给朕买的面人。”
清婉朝苏景桓和姑母行了礼,苏景桓又说:“姐姐你看,这个面人长的像不像母后?”
清婉看了一眼,笑着说:“像。”
苏景桓说:“一会母后来了,朕要把它送给母后。”
永熙公主亲切地拉着清婉坐到自己身侧,握着她的手说:“许久不见清婉了,这女孩子过了十七岁就是不一样,出落的越发有气质了。”
清婉淡淡一笑,永熙虽是她的姑母,也不过比她大了三岁左右,大约一年前与驸马慕容淳成婚,清婉偶然听太后说起,永熙公主成婚后风流成性,朝三暮四,在公主府中眷养面首,夜夜笙歌不说,还以驸马貌丑不宜近前奉主的名义,将驸马赶出公主府外居住。
前不久,因一口气从教坊司收了十来个男乐人进府,被言官弹劾了一把。
“姑母惯会取笑我。”
苏景桓抬起头,说:“姐姐,姑母方才和朕说,她想要一个教坊司的乐人,可是郭尚书不许,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吗?”
清婉一愣,问道:“姑母前阵子,不才收了十来个乐人进府吗?”
永熙公主见清婉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反感她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说:“哎呀,那些个普通的乐人,不过都是些小花小草罢了,姑母要的这个啊,可是举世无双的倾城绝色,才比子建,貌比潘安,帝京里多少达官贵人惦记着的呢,可不得陛下亲自开口让郭尚书放人。”
清婉笑了笑,说:“这教坊司有教坊司的规矩,只要姑母有了足够的银钱为乐人赎身,郭尚书又能说的了什么?难不成,他是罪臣之后?”
永熙公主说:“不是,就是......”永熙看了一眼玩面人的小皇帝,低声说道:“姑母听说,礼部郎中葛大人有龙阳之好,又与郭尚书是连襟,早早看中了那乐人的美色,奈何手头拮据,成日借着郭尚书的名义到教坊司戏弄乐人,逼着乐人陪他饮酒作乐,事后却连钱都不付,净想着白嫖。姑母我是实在看不过,想早日助那乐人脱困,才出此下策。”
清婉微笑着点点头,感情永熙这是在做大善事啊。
苏景桓嘟着小嘴说道:“姑母,你不用说那么小声,朕都听见了,朕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无妨的。”
永熙公主笑着摸了摸苏景桓的头,对清婉说:“哎,姑母听说,那郭尚书是首辅大人的门生,要不,你帮姑母去和首辅大人说说,他若愿意出面帮我这个忙,想来郭尚书不敢不答应的。”
清婉犹豫地:“可老师的伤势恢复的不算很好,近来朝堂政务又多,这种小事,还是不要去叨扰他了吧。”
永熙公主佯装生气,说:“那狗官占着自己与郭尚书是连襟,仗势欺人,欺男霸女,暗地里还从人牙子手里买便宜男仆送给妻子当男宠养着,自己却成日到教坊司吃酒作乐,就这样还有脸上书弹劾我,说我伤风败俗,渎伦伤化,就这怎么还能算是小事呢?”
清婉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到永熙这副样子,忽然想到了她的生母刘太妃,那原本是后宫之中最有才气的女人,却因为新皇登基,不得已沦为政治工具,如若刘太妃还在,或许永熙也不会变成这样。
“好,侄女答应你,会帮你和老师说说的。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老师一定会答应。”
永熙公主说:“他凭什么不答应?一群臭男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什么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女人就必须得一心一意的侍奉丈夫,哪怕这丈夫丑出天际了也得忍气吞声,简直不可理喻。”
清婉抿嘴轻笑,握着她的手,道:“姑母就算不喜驸马,也不至于把人赶出府去吧,公主府那么大,各过各的,互相不打扰不好吗?”
永熙公主解释道:“我也不是真的要把他赶出府,谁让他前阵子口出狂语,说我的梓年奴颜媚骨来着,我不给他点教训,他都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等过些日子,他知道错了,自然就会主动来求我原谅,到时候,我再看看心情,想想要不要原谅他。”
清婉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候,瞧见府外站着一小队身着银色戎装的护卫,陈晁怀里抱剑站在台阶上与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大眼瞪小眼。
“我都说了,我是你们殿下的朋友,你这人懂不懂什么是待客之道啊?”
陈晁两眼直视着前方,冷冷道:“在这等着。”
清婉走上台阶,对陈晁说:“怎么了?这人谁啊?”
陈晁作揖行礼,“殿下您回来了,这有个自称叫尉迟恭的,说要见您。”
清婉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微露惊讶,这浓眉大眼,略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面庞,魁梧有力的身躯......怎么看都不像记忆中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公子。
“你是......尉迟恭?”
尉迟恭这会瞧见走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明眸皓齿,娇如琼花,一时失神的盯着看了许久,也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陈晁同为男人,最明白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十分不满,愤懑道:“我们殿下问你话呢!”
尉迟恭回过神,后退半步,躬身行礼道:“在下南荣王尉迟恭,拜见怀瑾长公主殿下。”
清婉颌首道:“不是说还有好几天才能到吗?怎么这么快?”
尉迟恭说:“此次前来协助查案,情况紧急,听说我们苍梧国的前朝余孽给帝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在下身为苍梧国的神机营将军,忧心不已,夜不能寐,一路上特地快马加鞭赶过来的,还有一队人马仍在路上,过两三天便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