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去后,苏淮是否会继续派人调查下去,是否会发现你的存在,为了婉婉,我只能赌一把了。这真的很可笑是不是,我嘴上说着对他多么愧疚,实则临到死前,还想着利用他对我的怜悯之心,放过他人一马。
舜钦,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女儿对我给她找的老师有了其他的想法,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是有意的。虽然崇璟绝对不是你口中的伪君子,可也非婉婉的良人,他已经有了妻室,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就好像是有着命里的缘分。婉婉自小就十分的维护和喜欢崇璟,好像在冥冥之中,她知道了崇璟曾救下她一命。我不知道她长大以后会不会改变心意,这孩子同你一样固执的很,认定了的,就不会改变。婉婉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我相信她能够处理好这件事,不论她将来如何决定,我希望你和我一样,都能为她高兴。
去年宫中的游园会,我偶然碰见了田姐姐,她向我提及你长年在外忙碌,甚少归家,家中的孩子已经快满九岁了,可惜那次没能见到容安,你记得,代我向他们二位问好。”
短短的三页信纸,他读下来,却恍若隔世,他握着手中信笺呆滞了许久,一滴泪从脸颊缓缓滑下,落在他的衣袍上。
“......你为什么不骂我呢......你为什么不骂一骂我呢......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你知道,没有你的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痛苦的伏在地上,喃喃自语,宽厚的双肩不住地颤抖,喉中忽涌上一股腥甜,两眼一黑,伏倒在地,登时不省人事。
上元节休务结束,清婉穿着绯色常服回到了国子监译书,天刚蒙蒙亮,学生陆续进入正殿,她刚步入大门,便瞧见霍容安随着小厮匆匆忙的往外走。
“霍公子。”
霍容安躬身向清婉行了礼,退到一边让她先行。
清婉见他神情略有慌张,问道:“霍公子为何这个时辰出门,是要回府吗?”
霍容安有些诧异她为何忽然关心起自己来了,答道:“家父昨夜忽然病重,昏迷不醒,臣正要赶回去看看。”
清婉一怔,霍江病了?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吗?她点了点头,道:“哦,原来如此。”
霍容安疾步走了,清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中惶惶不安,他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到底是病的多重,需要他特地赶回去。
不过,她既不是医官又不是霍家人,霍江的安危好像也与她无关,她没有资格去过问。
齐国公府玉芙堂。
霍江盖着薄被躺在床上,紧闭着眼,面色苍白。
霍容安换了一身直裰走了进来,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药碗,对坐在床边的母亲说:“母亲,您累了一晚上了,去歇会儿吧,儿子在这看着便好。”
田静娴眼眶微红,显是刚刚哭过,“我不累,你回屋去读书吧,别耽误了学业,不然你父亲醒来......又要不高兴。”
霍容安知道这次会试很重要,只好把药碗给了母亲,说:“那儿子一会再过来,母亲累了就在榻上歇着,大夫说了父亲没有生命危险了,您这样看着他也没用。”
自从八年前那场大病过后,父亲再未忽然咳血昏迷了,也不知这回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总是什么都不肯说。
田静娴点点头,一点一点地喂霍江喝药。
霍容安站在一边看了父亲一会,转身回书房了。
田静娴喂霍江喝完药,便坐在床边的杌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她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看他了,她的丈夫才四十多岁,都有白发了,眼角也长出了皱纹,好像历经了这么多年的沧桑,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把她从惊马上救下的英勇少年郎了。
可她的一颗心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田静娴若有所动,轻轻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他的手很大,有一层粗糙的茧,和她新婚夜里碰到的一样,只是好像更厚了。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碰过他的手了。
霍江缓缓睁开了眼,田静娴却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缩了回去。
“老爷,您终于醒了。”
霍江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侧目默默地看着田静娴。
田静娴教他看得有些心虚,目光也不知该往哪放,只好低下头。
“你后悔吗?”
一丝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愣了许久,面露不解。
霍江又问道:“这些年嫁给我,你后悔吗?”
田静娴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脑海中确认无误后,回道:“起初,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可自从妾身兄长谋逆死去,老爷却未曾因此亏待过妾身分毫,妾身便不再后悔了。”
有失必有得,如果她当初嫁的是妻妾成群的世家公子,虽有机会能得丈夫疼爱,可却未必能在失去田家的支持后,依旧安然无恙的活着。
宫变过后,她嫁到芜州的最小的妹妹,成婚不到一年,被丈夫以无后的名义休弃,走投无路,第二日便投河自杀了。
她很感激霍江给予她的庇护。
霍江沉默了许久,气若游丝的:“对不起。”
田静娴目光一滞,又听他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喜欢上你,与你同寻常的夫妻那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当初她嫁给他的时候,应该也是渴望过的吧,他记得,他掀开她红盖头的时候,她笑得很高兴。后来,因为他的冷漠,她再也没有那样笑过了。
田静娴心潮涌动,挤出一丝笑容,竭力想保持平静,却连声音都在颤抖:“老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寻常的夫妻,哪有这样锦衣玉食,什么都不愁的日子可过。老爷没有嫌弃妾身罪臣之妹的身份,给了妾身这样安稳体面的日子,妾身已经很满足了。”
霍江淡淡地望着她,想了许久也分辨不出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两个人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他发觉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她。
“我方才,好像听见容安的声音了。”
田静娴说:“您昨夜忽然昏迷,容安担心您,一早就回来了,这会已经回书房读书了,您不用担心他的学业,妾身一会便让他回国子监。”
霍江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下个月十五,是太后的寿辰,你让人准备一些贺礼,进宫去向太后祝寿吧。”
田静娴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事,犹豫了一会,浅笑着说:“妾身的身份特殊,还是不去了吧,免得碰见皇室宗亲,引人议论。”
霍江说:“这有什么关系,谋逆的是你兄长,又不是你,他们敢议论什么。我听说,齐侍郎和嘉沅县主也会去,你好像许久没有与齐夫人相邀出去踏青了,不想出去透透气吗?”
自从宫变发生后,未免招惹是非,田静娴再未踏出齐国公府,往日与她走的比较近的嘉沅县主邀请她出席宴会,她也都一一回拒了。
她确实挺想出去走走的,而且难得丈夫开口要求她做些什么。她点点头,说:“好,那妾身让人去准备贺礼。”
清婉赶在太后寿宴之前,译完了一册药典,并托人拓印成册,带去了永康宫。
李太医这日给余太后请完平安脉出来,见清婉站在殿外,忙上前躬身行了礼。
清婉问道:“李太医是来给太后请脉的?”
李太医答道:“回殿下,是的。”
清婉让顾彦把译好的药典拿了上来,说:“这是我刚译好的药典,我知道李太医近来在研制治疗寒疾的方子,想来这本药典对李太医颇有益处。还望李太医能够收下。”
李太医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他先前随口提起的几句话,她竟还记得,忙双手接过,躬身道谢:“臣谢殿下赏赐。”
清婉浅笑着说:“李太医不必客气。我听闻,前阵子,齐国公爷病重,李太医去过齐国公府为国公爷诊治过?”
李太医一愣,她为何问起这事?“确有此事,齐国公前阵子忽然病倒,齐国公夫人请微臣前去为其诊过脉。”
清婉怕他生疑,解释道:“李太医也知道,国公爷要为我证婚,婚期便在四月底,此次病的也是有些突然,不知严不严重,所患何症?若是久病下去,怕是得提前换人了。”
李太医心下了然,说:“殿下不必过于担心,国公爷乃是操劳过度,体内长期有郁结之相,忧思成疾,又气血不足,导致寒毒侵体,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一部分也和国公爷从前在雪天里行军打仗有关,再加上这些年未注意调养,才会忽然晕厥吐血。不过,臣已经开了几副对症方子,只要患者能遵医嘱,按时休养服药,一两个月下来,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郁结之相,忧思成疾?因打仗落下旧疾还好理解,他怎么会长期有郁结之相呢?
清婉怔怔地对李太医说:“敢问李太医,什么情况才会出现郁结之相?”
李太医说:“这个问题倒真的不好回答,所谓心病难医,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尽相同,依臣所见,国公爷大抵是有什么放不下,想不开的事,长年困扰在他的心中,久而久之,没有得到良好的疏导,便形成了病症。殿下若是对这方面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叶医圣所作的《思逸内经》,里头对心疾的症状成因有着颇多的记载。”
清婉点了点头,想来他以为自己是译药典译多了,研究起医术来了。“多谢李太医告知。”
李太医浅笑着拱手道:“殿下客气了。”
清婉给太后请完安,没有去国子监,早早回到了府中。
石嬷嬷见清婉忽然早归,还略带些许愁容,以为殿下是身体不适,忙上前问道:“殿下可是有哪里不适,奴婢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清婉一回府还未用晚膳,便喝了一盏牛乳茶,又吃了一碟桂花糕,淡淡道:“我没事,你下去吧。”
石嬷嬷瞧殿下这一如既往的好胃口,的确不像是身体有恙的样子,也没再强求,反倒想起了另一桩事,“奴婢瞧殿下近个月的信期来的不大准,明日去给您请个精通妇人科的大夫,给您把把脉吧。”
清婉觉得没什么必要,“我信期一向不准,没什么大碍的。”
石嬷嬷说:“这怎么能没有大碍呢,奴婢见您每回来信期的时候,都疼的在床上打滚,以奴婢在后宫照顾主子那么多年的经验,您这多半是有宫寒之症,若不注意着多加调理,今后是很难怀上小主子的。”
清婉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她不大能想象的出来自己会有孩子,虽说女子无后,是犯了七出之罪,可张廷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而且她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可以被轻易休弃。
如果可以,她其实不大想生,生出来了还得花精力照顾,总是交给奶娘带,她肯定不放心,自己带又太费劲。等孩子长大了一些,夜里不哭不闹了,又要开始操心学业的事。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她的孩子,肯定也不能是个废物,虽说张廷学识渊博,教孩子肯定没问题,可是他长年公务繁忙,张子承和张子柠从小都是在国子监求学,不是他亲自带的。
不过,想起张廷上元夜那晚说的话,他好像还挺期盼有个女儿的。
等等......她是不是想的有点远......算了,其实,石嬷嬷说的也对,她每到信期就腹痛不止的事,还是解决一下为好。
“那......你明日便去请位大夫给我把把脉吧。”
石嬷嬷见殿下同意了,笑吟吟地应诺了。
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五,田静娴在宫中参加完寿宴,没有多留,早早就回了府邸,二月是帝京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她裹着一件红狐皮斗篷,脸颊冻得红通通的,身上焕发着少有的生气。
霍江正站在庑廊下,听严笙汇报消息,赵建如今是铁了心不让他称心如意,宁愿看着他儿子在他跟前受尽折磨也不同意出面与佟佳王对质,看来还是刑部的手段不够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