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仲年事已高,万事都想求一个稳字,他不过在家休息了一个月,那帮人便松散了,实在不堪大用。
田静娴看见霍江站在风口处,忙上前提醒道:“老爷,您的病才刚好,怎么能在这吹风呢?快进去烤烤火吧。”
霍江点点头,随着她一同进了栖云阁。
田静娴去内室换了衣服出来,瞧见霍江还坐在炕上烤火,心中一暖。亲自端了牛乳茶过去给他。
霍江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今日宫中的宴会举办的如何?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田静娴说:“这天实在太冷了,太后便提前散了席,让我们先各自回府。太后娘娘倒是比妾身想象的年轻很多,人也风趣,没什么架子,还在宫后苑设了场地,请我们过去打捶丸。”
霍江问:“你会打捶丸吗?”
田静娴说:“妾身少时曾随父兄学过,打的不太好,倒是嘉沅县主和张老夫人的技艺了得,两个人连打了七八局都分不出胜负。”
霍江慢悠悠地喝着牛乳茶,问:“张老夫人?”
田静娴有些意外丈夫会对这些事感兴趣,浅笑着说:“就是张首辅的母亲,妾身真没想到,那张老夫人年过半百,还能有如此矫健的身手,倒是挺令人羡慕的。”
霍江说:“我先前竟不知,你与张老夫人,也是熟识。”
田静娴说:“倒算不上熟识,我们也是第一次见,不过,县主的女儿原先与张府丞的儿子议过亲,两家有过不少来往。”
霍江一愣,“县主的女儿与张府丞的儿子议过亲?哪个儿子?”
田静娴说:“就是去年忽然被陛下赐婚的那个,叫什么张黎,还是个探花郎来着。”
霍江克制着内心的惊讶,缓缓放下茶盏,问:“张黎不是一直在与宁国公府的九姑娘在议亲吗?怎么会是县主的女儿呢?”
田静娴说:“县主很早之前便与妾身提过这事了,张黎去年中了探花后,齐老夫人便有意让他做自己孙女婿,两家人为此商议了很久,谁知都到了快要交换庚贴的关头了,陛下竟忽然下旨,要给张黎和宁国公府的九姑娘赐婚。妾身当时也很惊讶,那小皇帝不过七八岁,何时竟给人做起牵线搭桥的事来了。”
霍江听的一愣一愣的,难道端王那日说的是真的?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田静娴继续说道:“妾身还听县主说,陛下赐婚后,张府丞担心会因此得罪齐家,还让张首辅出面,亲自去齐家赔礼道歉了呢。”
首辅亲自上门道歉?这又是什么道理?
“可......陛下为何专门选了宁国公府的姑娘赐婚,而不选其他人呢?”
田静娴神色一凛,觉得霍江今日有些奇怪,“这......妾身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只是不知是真是假。老爷还是不要听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霍江严肃起来,难不成张崇璟真的脚踏两条船?“你继续说吧,我就随便听听,听完就忘了。”
田静娴不敢忤逆丈夫,老老实实交代了,“妾身听县主说,宁国公府的九姑娘冯芊素一直十分仰慕张首辅,张首辅的先夫人去世后,张老夫人便有意撮合他们二人结亲,只是,张首辅提不起什么兴趣,张老夫人就想着先斩后奏,把祖上留下来的玉镯给了冯九姑娘,这冯九姑娘也是个贪慕虚荣的人,回了家就把自己要与张首辅结亲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是要与张首辅的侄子结亲,正巧陛下赐婚的圣旨下来了,外头的人便更以为,这事是真的了。”
霍江置于膝上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竟然真有此事?堂堂一介内阁首辅,居然被家中一个老妇人随意摆弄?他那个傻闺女知道这事吗?还是知道了,依旧心甘情愿地仍他搓圆搓扁。
他比谁都懂,被自己爱的人左右情绪的滋味了,那会让一个人丧失原有理智和判断力。
田静娴见丈夫沉着脸,以为他觉得这些传闻实在虚假,不值一提,又说:“这些事虽有些可笑,可也不是空穴来风,妾身听人说,后来赐婚圣旨下了以后,那冯九姑娘还不死心,居然一个人跑到长公主府去,想请长公主殿下求陛下收回旨意,结果不慎惹恼了长公主,被府里的护卫直接扔了出去。县主私下里便猜想,冯九姑娘,定是对张首辅余情未了,心有不甘,才惹得长公主动怒。”
“简直岂有此理!”霍江一拳捶在桌沿上,震得杯盖都跳了一下。
田静娴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老爷?”
霍江反应过来,收回拳头,神情恢复了平静,“没事,我只是觉得张首辅既已与长公主结了亲,冯九姑娘此举,无疑与是自毁声誉,搞不好,还连累了殿下和首辅。那后来呢?”
田静娴说:“后来,宁国公听说了这事,自然是上门向张首辅道了歉,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这位长公主的脾气倒是比妾身想的好一些,应该没有继续为难她,就是有,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得而知了。”
霍江心沉了下来,向张首辅道的歉?这帮人是在利用张崇璟来拿捏清婉吗?
田静娴看霍江的脸色,应该是不喜欢听这些妇人之间唠嗑的闲话,可为何又一直不停的追问呢?
霍江心里默默的有了主意,问:“你今日去寿宴见到了张老夫人,觉得......她人怎么样?好相与吗?”
田静娴一愣,想了半天想不出他为何这么问,只好老实回答道:“妾身也说不大上来。老夫人表面上看着挺和善也挺健谈的,对晚辈也是礼遇有加,可妾身觉得她的性格有些强势,私下应当也不是特别好相与,老爷应当也曾听说,老夫人已故的丈夫张德胜妻妾成群,在京都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可是张德胜生前除了张首辅,没有一个庶出的孩子留了下来,可见,这位张老夫人的手段,确实了得。而且,妾身许多年前便听人说,张老夫人非常的溺爱她的三儿子,把他纵的无法无天的,张三爷最后落得个流放的下场,妾身想,与老夫人的教养也分不开。”
霍江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说:“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田静娴微笑着点了点头,方才与他说话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丝错觉,以为他会留在这里,看来是自己多想了。他能来与她说话,她已经很满足了。
霍江走出玉芙堂,对候在屋外的严笙说:“这几日,去查一查宁国公和他儿子的底细。”
严笙不知老爷缘何对宁国公感兴趣起来了,应诺下了。
日落西山,清婉用完晚饭坐在罗汉床旁随着石嬷嬷学刺绣,她听闻民间的男女,订婚过后,都会送对方一样信物,表示对这门婚事是否满意。大婚将进,清婉也想送一个香囊给张廷,寻常的玉佩书画肯定不能表达她的诚意,唯有自己亲手做的,才弥足珍贵。
只是,清婉绣了快半个月了,连对鸳鸯都绣不好,绣出来像只鸭子,歪歪捏捏的,丑得不行,张廷那样有品味的人,身上肯定不能带这样的香囊。
清婉恍惚觉得,自己的绣工,已经停留在了那个除夕夜。
石嬷嬷看了一眼殿下手里的鸭子,有些难为情,说:“要不,奴婢还是教殿下绣花草吧。”
清婉问:“绣花草,会不会太简单了些,显得我没什么水平。”
石嬷嬷劝道:“殿下,您就别对自己期望太高了,还有半个月,就要回宫准备出降了,能把花草绣好已是不易了。”
清婉叹了口气,“那好吧,可是,我绣什么花草好呢?”
石嬷嬷想了想,说:“就绣合欢花吧,取夫妻和睦之意。”
清婉觉得此计甚妙,合欢花简单易绣,寓意又好,在经过了三四个残次品的打击过后,她已经能独自绣出一个像模像样的香囊了。
就在回宫的前一天晚上,霍江过来了,还带了一个小叶檀木盒过来。
清婉觉得他精神有些不济,想起李太医说的话,没有先去打开盒子,而是问道:“我听说,你之前病了。”
霍江说:“我都好了多长时间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要关心我?”
清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前阵子太忙了,又要译书又要学刺绣,还让人把西边空着的踏秋阁布置妥帖给她白得的儿子儿媳住,每个房间用什么样式的家具,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她瞬目道:“我就......随便问问。”
她打开了小叶檀木盒,里头放着一叠地契和田产之类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霍江严肃地:“这是我给你的嫁妆。”
清婉一愣,合上盖子,说:“我不缺这些东西,你拿回去。”
霍江说:“我当然知道你不缺,你手中的哪一样东西,不是皇家给你的?可是你姓霍,不姓苏,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而这些,就是你父亲给你的嫁妆,你不收下,就表示你不认我这个父亲。”
清婉纳罕,“你都未曾养育过我,就连让我母亲怀上我,也不过花费了一晚上的力气,之后呢,你除了不停破坏我的生活,还做了什么?我从未曾想过要认祖归宗,你把东西拿回去吧。”
霍江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就花了一晚上的力气?”
清婉说:“不然呢?这玩意儿还能叠加不成?”
“那也是因为你之前没给过我机会,”霍江把盒子推到清婉面前,“我也不指望你今后能给我这个机会......你执意想嫁给张崇璟,我没法阻拦,虽说,我不大看好你们的婚事,但还是会尽力装作为你高兴......”
清婉打断道:“霍江。”
霍江说:“我说的是实话,你说你这脾气这性格,和那么一大家子陌生人住在一起,能和睦吗?我都打听过了,那张老夫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对待自己的孙媳尖酸刻薄的很,这种深宅老妇人,最得多加防备,尤其是你今后有了自己的孩子......”
清婉蹙眉道:“你都在说些什么,我堂堂一个长公主,还会对付不了一个深宅妇人?”
霍江说:“我是怕你对张崇璟用情太深,为了他的感受,拉不下脸面来。那张崇璟又是个成日只知读圣人书,行圣人言的伪君子,极重孝道,你若有一日与姑舅起了争执,他未必会向着你。”
清婉抿了抿唇,很是无奈。
霍江接着说:“你别一副什么都不信的样子,张崇璟若不是一味的重孝,会让一个老妇人拿捏自己的婚事?在圣旨下达之前,满京城传的都是他要与冯芊素结亲的事,他来求我给他保媒,可曾提起过这事分毫?”
“那不是他的问题,是老夫人她......”清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
霍江说:“你看看你,还没成婚呢就开始一味的向着他,你说爹我能放心把你交给那一大家子人吗?”
清婉无奈地:“我知道了,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我与张廷相识那么多年,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你不用在这瞎操心好吗?”
霍江哀叹一声,说:“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没法保护你。不过,我已经想好法子了,你安安心心出降便是。”
清婉试探道:“什么法子?”
霍江说:“老夫人一向溺爱张二爷和张三爷,此次张二爷的长子要与宁国公府结亲,而宁国公和他的儿子都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做官,只要他们敢让你不高兴了,特别是那个冯芊素,你一定要来告诉我,我背地里寻个错处,把他们贬的爹都不认识。看那个老妇人还能仰赖谁。”
清婉深吸了一口气,难怪张廷老说自己像霍江,“可宁国公,不是在詹事府做事吗?”
霍江淡淡道:“宁国公去年年底政绩考核不过,已经被降为中军都督府经历了。”
清婉不难猜到,宁国公被降职,八成是霍江在从中作祟,就是要降职,哪有从詹事府调到中军都督府的。而且他的权力范围,又岂止只限于五军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