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情实在复杂,她从没想过霍江会为她考虑这么多事情,虽然都有点不大实际。她不觉得张老夫人和冯芊素有什么值得她提防的。
她点了点头,问道:“赵建的事情,解决了吗?”
霍江说:“我命人把赵衡从溏州带了回来,在他面前拷打了他儿子十天十夜,他抵死不从,没办法,我只好成全他们去黄泉底下相见了。”
清婉有些难以置信,十天十夜,这是亲老子吗?看来赵建是真狠极了霍江的背叛。
霍江说:“你不用担心,佟佳王的事,我会另想办法的,一定会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清婉不懂他的意思,佟佳王遗臭万年对她有什么好处,不过她已经不关心了。
霍江见她垂眸思考着,心下一动,忍不住伸手盖在她头上,说:“你马上就要出降了,不管你先前有多爱那个男人,你都要记住,爹爹才是会永远真心待你的人,将来若是有一天,你厌烦他了,或者他对你不好,你不想和他过日子了,就放心大胆的休了他,不用忌惮他的身份和势力,有我给你做靠山呢,知道吗?”
清婉又感动又无语,哪有父母会在女儿出嫁前说这种话的,她是应好呢还是不应好呢?
万般纠结之下,清婉拿开了盖在她头上的手,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霍江只好起了身,他的身份,在这待久了也不合适,见清婉没有再拒绝他给的嫁妆,他便也放心的走了。
清婉第二日便准备回宫,今日大街上的人似乎格外的多,马车走了许久才挪动了几公里,她掀开窗帘,向外望了望,见人流似乎一直往贡院的方向去,才忽然想起来今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她想了想,吩咐车夫先往贡院去一趟,她的准儿子张柠今年会试考了第五名,这回殿试若是中了榜首,她得准备份礼物送过去才好。
到了贡院一条街外,马车实在被堵的进不去了,清婉便吩咐护卫过去看。
街上人山人海,来往人络绎不绝,不亚于上元灯会,清婉掀帘张望,却无意间瞧见了往观榜的人群间挤的沈嫣。
清婉愣了一瞬,放下帘子,心情复杂,她原先也真是傻,有哪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会不向往那样的一份承诺呢。
即使心里明明就知道两个人不会有结果。
去看榜的护卫回来了,今年的状元是齐侍郎的儿子齐晔,探花郎是霍容安,张柠却掉到了第十名,张瑜反倒上升到了第四名。
这个结果属实是有点意外,虽然能入榜已是十分不易,多少人寒窗苦读都求不来这份荣耀,但清婉却不知张廷对于这个结果是否满意,毕竟他在预估张瑜的名次时就失策了。
清婉回宫后,先去了青云殿看望小皇帝,前个月,久患哮喘不愈的三弟去世了,小皇帝化悲愤为动力,近来读书比原先勤奋了很多,清婉和太后看着,都老怀安慰。
在书房见到清婉,一如往常地拉着她到案几前,给她尝韩允给他带的糖蒸酪酥,上头洒了许多杏仁和葡萄干,丝滑香甜,入口即化。
苏景桓总是与太后说,让韩先生来他的小厨房当厨子吧,做御史多枯燥乏味,来给他做饭,他一定给他全朝堂最高的俸禄。
清婉吃完了酪酥,问起了小皇帝的功课,小皇帝也没有打太极,老老实实地答道他已经开始学《礼记》了。清婉觉得有些慢,但对于苏景桓的底子来说,已是不易了。
苏景桓见姐姐不说话,便问道:“姐姐半个月后就要出降了,以后还会经常来陪桓儿吗?”
清婉说:“当然会了。陛下觉得无聊吗?”这阵子她太忙了,确实忽略了他。
苏景桓点点头,说:“宫里的小太监都怕朕,不喜欢陪朕玩,韩先生每天只待不到两个时辰就走了,宫里只有母后会陪着朕。可前阵子三哥去世,母后忙着去安慰安太妃,也很少来陪朕了。他们总是叫朕一个人好好读书写字,可朕读再多的书,写出了再漂亮的字,也没有人陪朕欣赏啊。”
清婉想了想,说:“那陛下不如从宗室中选一位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入宫做伴读,闲时也可同陛下说话玩耍,如何?”
苏景桓瞪圆了眼睛,“这个主意不错,朕喜欢九皇叔家的小女儿,先前在母后寿宴上见过一面,生的白白胖胖的,朕瞧着甚是欢喜。”
清婉说:“秦王殿下的小女儿不过两岁,陛下还是再选一个吧。”
苏景桓垂眸思考了片刻,说:“不如就十一皇叔家的小女儿怎么样?虽说只有五岁,可也到了该入学的年纪,朕还可以教她背礼记,教她打捶丸,如何?”
清婉挑了挑眉,为什么都是女孩子?“陛下说好便好吧。”
苏景桓笑着说:“那朕明日便召十一皇叔入宫,与他说这事。”
清婉同小皇帝用完膳,回到了太后的永康宫,张廷与太后商议完一些婚礼事宜,一出正殿便看见了清婉。
近三个月不见,清婉觉得他又瘦了一点,年初的时候,内阁的事情总是特别多。她屏退了身后的护卫,拉着张廷到永康宫的后院里,张廷眼底含笑看着她鬼鬼祟祟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塞到他手里,说:“送给你的。”
张廷低头看了看,这香囊一看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的,寻常女子送情郎香囊,都绣的鸳鸯,她却只能绣花草,而合欢花这样简单的花卉,也能绣的这样粗糙,可他心里却像浸了蜜一样甜。
清婉见他只是笑,却不说话,扬眉道:“这可是我亲手绣的,花了好长时间,你就是嫌丑......也得收着。”
张廷笑了笑,他记得她前年除夕夜在他家绣过一条帕子,那才是真的丑,相比之下,这个香囊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她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
“我很喜欢,谢谢。不过,其实你不用花太多精力,去做这些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事,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清婉含笑点了点头,他真好,早知道他会这样说,她就不绣了,手指头白白被扎了好几针。
张廷望了一眼四周,忽然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清婉措不及防地叫他吻了一下,有些羞恼,连忙后退,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太后宫里,叫人看见可怎么是好?
张廷难得见她有害羞的时候,浅笑着说:“放心,没有人看见。”
清婉不想再和他待下去了,这个男人实在太不老实了,“我......走了。”
张廷望着她有些不自在的身影,眉目浅笑。
还有五天,他们便要永远相伴到老了。
清婉回到寝殿,余太后正靠在软榻上看书,见清婉进来,合上书,眼梢带笑地看着她,“这么快就聊完了?过来坐。”
清婉知是方才的事让她知道了,有些不好意思,走到软榻旁的杌子上坐下。
余太后拿起了手边的那册书,塞到清婉手中,意味深长地:“还有几日,你便要出降了,这本书,你拿回去,细细研读一番。定能深有感悟。”
清婉一愣,掀起书页悄咪咪瞧了一眼。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多谢母后,不过儿臣觉得,暂且用不着这个。”
余太后说:“怎么用不着了?虽说首辅比你年长许多,定会懂得疼惜你,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懂才是。”
清婉倒不是这个意思。
余太后又说:“哀家知道了,你可是给男人净过身的女子,这些东西,想必早已看腻了吧。不过没关系,哀家送你的这本,可是典藏版,可不是市井街头能随意买到的。机会仅此一次,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清婉只好笑着说:“那儿臣便不与母后客气了。”
余太后一脸欣慰:“你呀,命也真是好,能嫁给张首辅这样万里挑一的男人,过几年再生两个大胖小子,这一生的荣宠都享不尽了。”
清婉也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命好,能和老师这样的人在一起,互相扶持一生,她童年时遥不可及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她经常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么多年的苦恋,忽然稀里糊涂的有了结果,她都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不过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
清婉出降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像往常一样沐浴完便和衣入眠,石嬷嬷过来放下了罗帐,清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从枕头下摸出太后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借着帐外昏黄的灯光,又仔细翻阅了一遍,两眼放光的学习着其中的智慧,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能画出如此精妙绝伦的秘戏图,得亲身实践过多少回啊,而且其中的许多动作,看起来可费力气了,这人可真不容易。
妙哉,妙哉......
天元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怀瑾长公主出降。
卯正的时候,清婉就被石嬷嬷从床上拖了起来,她昨夜看书看得有些晚,睡的并不好,眼周有淡淡的乌青。
清婉原先还有些担心,结果化过盛妆以后再照照镜子,她发现自己多虑了。
这么厚的脂粉,是想在她脸上杆面皮吗?
从开脸到化妆再到梳发,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清婉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坐着任人摆弄。嬷嬷给她梳发的时候,按压的太舒服了,她一不小心差点睡过去,直到沉重的钗冠压在了她的头上,她骤然惊醒,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
余太后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清婉,笑着说:“寻常女子出嫁当日,都紧张的不行,生怕有哪里出错了,你倒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清婉回道:“有母后帮儿臣盯着,儿臣自然放心。”
原以为,一顶凤冠已经够重了,待换上那美轮美奂,又厚重的礼衣,清婉才体会到,什么是整个人都要被压垮了。
一切准备完之后,余太后走上前端详了清婉一番,清婉才开始有些忐忑,问道:“好看吗?”
余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说:“很好看。”
清婉却觉得这个妆容实在太艳丽了,化完之后简直不像自己。
石嬷嬷搀扶着清婉先到太常殿拜别高祖皇帝,对着牌位拜了一拜,又敬了一杯茶放到香案前。
从太常殿出来以后,清婉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宁和门,坐上厌翟车。
张廷身着官服,立于宁和门外,对着厌翟俯身一拜,随后至西宁门外,先行骑马到长公主府。
吉时到后,清婉的车驾启行,太后乘坐九龙轿子亲自送行。十里红妆,绵延不绝,紧随其后的,是宫中几位太妃与公侯夫人的车驾,一路浩浩荡荡的前行。
清婉的厌翟车前后都有羽扇遮掩,她端重的坐于车上,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喊声和乐工的奏乐声。此时她无需看,也能想象得到,京中定是万人空巷,观者如潮。
她双手交握,紧紧地拽着,手心冒出了一丝冷汗。
说不紧张,那都是假的。她从小到大,最熟悉,最尊敬的老师,就要成为她的夫君了,她一时之间,还有点不大习惯这种身份的转变。
她抬眼望着车上锦绣绡金帐幔,忽然想到了她的母亲。
如果母亲在天上看到今日的盛况,会为她高兴吗?
仪仗前近的很缓慢,近一个时辰,才到了长公主府。张廷早已在府门外等候,迎接清婉入内。
之后便是举行皇帝赏赐的九盏宴会,宴会结束后,太后与诸命妇一一惜别长公主,起驾回宫。
经过了一系列冗杂的仪式,清婉已经有点头晕目眩的了,随后与张廷对立而坐,行新婚夫妇同牢之礼,咬的是一块清蒸的羊肉,除了膻味没有其他的味道,清婉只咬了两口便放下了。
一抬头,却发现婚礼赞者和张廷都在看着她,只是张廷眼底含笑,赞者却略显诧异。
清婉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不去看她对面的夫君,露出几分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