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的青城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烟雾中。这烟雾不是落尽秋叶的层林所织,亦不是青城百姓的炊烟户户。只有那等待许久的人们才知道,那是他们哈出的长长一口气。稍寒的青城下,那积郁已久的气息带了些人间的情绪。待它们升到天空,便暗淡了月亮。
青城,华灯初上。
朱林的府宅位于铜元前街,一条古朴笔直的石板路上。而此时此刻,府宅早已朱门紧闭,连门口的家丁也不见了。本来铜元前街便不长,偌大的朱府这一关门,让整条街冷清非常。铜元前街的其他住户自然觉到些不妙。数日前有六人横尸前街,早已一传十十传百以至众人皆知了。
现在的铜元前街上,被磨得发亮的石板透着些红色,那是朱府围墙上的大红灯笼发出的光芒。但若是定眼看去,那又不只是被寒风萧索着的灯笼火光。在略平坦的青石板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根红烛。细数过去,一共十二根。十二盏烛光摇曳,却没有一根熄灭。这是大明东海的鱼人烛。
十二支红烛的烛焰,在冬风的号角中,整齐的指向一个人影。
楚偏狂。
悉悉索索,正大光明。铜元前街的尽头处走来三十名剑客。说他们是剑客而不是教书先生,那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堂而皇之的持着一把剑。
楚偏狂眨了眨眼睛,十名六灯剑客和二十名五灯剑客。好大的手笔。
“十二支红烛,还算够。”楚偏狂嘴角一弯,似乎对自己的预测十分得意。此时,三十名剑客已经走到了一线红烛的那头。
为首那人看着这一线红烛,向前拱手道
“在下沈戈风,不知先生?”
“楚偏狂。”这是剑客对决的规矩,报上姓名是一种道义。
“阁下之意,是要灯决?”
“对。”
“恕在下无礼,今日确难从命。不过,算是对此的补偿,我们只二十人出战。”
听到这儿,楚偏狂皱了皱眉,这场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说道:
“不用。”
说完这句话,楚偏狂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青城三会今天就得少一个了,终究还是破了六哥的规矩。”
说罢,楚偏狂单手扬刀,一刀斩下。只听一声轻吟,一线红烛尽皆破灭!那趾高气昂的指向楚偏狂的烛焰,连“扑”声都未发出便咽了气,寥寥一丝青烟若孤魂。
沈戈风安静的肃立。良久,他终于向楚偏狂一拱手。
“阁下赢了。”
沈戈风说罢,转身离去。他身后的众人,先是不知所措,然后便整齐的随着沈戈风的脚步离去。仿佛是沈戈风的话拥有着巨大的号召力,又或许是一线红烛灭的太过整齐。
楚偏狂又有些出乎意料了,他看着沈戈风的背影说道,
“马有才,你能有这样一个部下,也算是你有识人之名。”
说罢,楚偏狂也随着沈戈风的脚步离开了铜元前街。铜元前街的寒风依旧萧瑟的刮着,灯笼却不再像刚刚那么张扬,而是瑟瑟缩缩,看着石板上整齐断开的鱼人烛。
沈戈风在前面走着,头上的冷汗刷刷便下来了。实话说,他刚刚的表现确不像个剑客。即便是对方实力强大,大明剑客也没有转身离去的道理。沈戈风也是不愿离去的,只是这三十人,是龙衣帮的底子,失去了这三十人,便失去了在青城立足的资格。虽然龙衣帮尚有两位九灯剑客,但那两位是不会轻易出山的,只有在帮会濒死时,他们才会出现。
十二灯,这是沈戈风闻所未闻的。他走着走着,不禁开始怀疑起那个人是不是用了什么小手段。他越想越是,能一刀斩灭十二灯,为何那前面的几根红烛毫发无伤?沈戈风知道剑气,因为他自己也已有了一定程度的剑气,他亦知道斩灯之时,若想灭了后灯,那前烛必然会被斩断。为何那十二根红烛没有一根断开?
其实不是红烛没有断开,只是沈戈风没有看到罢了。
沈戈风站住脚步,但是他立刻便知道自己想错了,那个叫楚偏狂的剑客绝对没有在灯决中动任何手脚。因为他跟着他们来了。
“阁下意欲何为?若是危害家主,即便戈风无力一战,也会尽力一战!”
“我和你的家主是老朋友,他的左脸上有两道疤。”
沈戈风大吃一惊,马有才平时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不过是几个心腹罢了。若是见过马有才的脸,必是马有才信得过的人。
“不知沈先生可否为我带路?”
“是。”
三炷香后,楚偏狂已经到了马府。在沈戈风的带领下,楚偏狂步入中庭。此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
“出来吧。”
两个人从中庭的角落中走出,楚偏狂看了一眼沈戈风,只见后者眼中满是歉意却无一点畏惧。楚偏狂微微颔首,低声自语:
“马有才真的有一个好部下。”
两名九灯剑客似乎很不习惯楚偏狂的这种无视,他们当然知道楚偏狂很厉害,这是高手的直觉。但他们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自然不怕他们认知中的高手。
他们一左一右,向楚偏狂袭来。两人所向,是楚偏狂的左右两肋。最刁钻的攻击部位。丧命在两人这一式之下的不知多少。
但是楚偏狂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防下这一式,而是左一刀右一刀。
呼啸的刀声根本未落到两人的头上,两人便已然感到头顶薄薄的两片刀刃。
待他们欲闭眼之时,寒冷的刀刃却骤然停下,随之响起的是楚偏狂没有感情的声音。
“你们已经死了。”
这时,原本肃然的北房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楚偏狂在沈戈风惊诧的注视和两个九灯剑客狼狈的动作中推开北房,然后关闭房门。
“把地图交给我。”
已将近五十的马有才气色颓然,喃喃道,“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他转身低头,好像在寻找什么,接着,楚偏狂的眼前出现了十把破风的镖。
十把飞镖钉在了墙上,楚偏狂只用了一刀便将之全部弹开。
“马有才,你怎么和十年前一样愚蠢?”
“你···你是····”
“我是楚偏狂。”
“楚偏狂,偏狂,狂的偏部是王···您是楚王!!”
马有才扑通一声栽在地上,颤抖的说道,“楚王,在下不是故意的,在下··在下···”
“把经过详细道来。”
马有才咽了口口水,跪着说道
“月前,我们在京城进了一批货,想要运往南陵城。结果,那批货在海上遭了劫,下落不明!我本以为是劫匪,结果细细搜索推敲,却发现我龙衣帮的一个普通帮众参与了此事!我派人追踪此事,却被那帮众发现,将货物藏进了朱林的家!”
“我知道那人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派人盯住了朱林住处。但您那夜的一刀将这一伙嫌人都斩了。我只好连夜派人搜查这六人的住处,终于发现了这张图,还有这清国的腰牌!”
“清国?这图是否是算翁图?”
“不瞒楚王,却是算翁图。”
“这算翁图,你知道多少?”
“据说,去年夏天,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老算命,画了九张地图。他还说,而今星辰剧变,天地灵气外溢,而这九处,便是宝气汇集之地。若能至彼处,便能傲然天下!”
说到这儿,马有才有些吞吐了。
“接着说便是。”
“据说··去年六王府一场大火,烧了六张···六王···”
马有才看到楚偏狂脸色一暗,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说到,“这张图据说是无意流出,而被清国密探所得,欲运往清国!”
“楚王殿下,罪人马有才,听凭吩咐!”
“六哥因此而死,我不想再死一些六哥的老人了。马有才,你还否记得当年六王对你青城三子说过什么。”
“小人记的!分之无用,合而为龙!之所以有我们青城三会,是为了我们相互制衡,相互合作!我们龙衣帮便是龙鳞,攥云帮便是龙爪,鱼尾帮便为龙尾··”
“今日,你想要做什么!”
“小人该死!小人知罪!”
“这是我的城,终究是你们的城,但我希望你们三人永远不要忘了,这是六哥的城。”
“是!是!”
楚偏狂看向磕头如捣算的马有才,说道,
“快起来吧。”
“这是地图,楚王!在下不才,不能为六王尽砖瓦之能!实际上,这算翁图小人并不想卖与他国,而是想藏之于身,终能有所用。”
“六哥当年最欣赏的就是你,我自然知道你的秉性。我只是不想你们三人反目罢了,六哥的人,现在是死一个少一个了。”
马有才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泪流满面。
“小人无能!”
“我要离开些时间,万勿忘了初衷!”
“是,楚王!”
房间安静了下来,马有才被楚偏狂扶了起来。
马有才仍是一脸老泪,他问道
“楚王,那夜,为何六王他···”
“那日,太子和三王派了三名拔刀卫,即便是我也要陷入苦战。要知道,六哥要留根。”
“那小殿下?!”
“放心做好自己的事,马有才,记住,今天起,你便是小殿下的人。跟那两个人说。”
“属下明白!”
听着马有才从自称“小人”变做“属下”,楚偏狂点了点头。“沈戈风是个不错的家伙,好好栽培。”
“是!”
是夜,朱府便不见了楚偏狂这个人,青城再一次的不见了楚王。但那笼罩在青城上空的阴云,好歹是消失了。
就像是青城流传的那样,青城没有楚王,青城一直有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