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顺没找到酒,心里的激动又按捺不住,于是夹上他的黑色人造革皮包,电视不关,屋门不关,出了门。
经过门口井台时,路长顺看也不看那群吱吱喳喳的娘们,凭空吼了一嗓子,“干了一天活,还没累着你,我没关电视……”
那群娘们刚刚还乱哄哄的像找不着台的收音机,现在却猛地被关了电门,一下子全没声了。
白菊见丈夫发火,赶紧起身回家,嘴里追着问了一句:“你干嘛去?”
路长顺气不顺,不理她,胸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已经走到村子中间的南北大路上。
满家店有电视有酒,他决定去找满大仓一起度过这个难忘的夜晚。
朵山镇位于磊山县城最偏僻的西北角,是两省三县交界处,却又不占交通要道,所以经济非常落后。
整个朵山镇方圆五十里,四周全是山,只有镇驻地的山坳中间有些贫瘠的沙土地。朵子西村把着朵山镇的西边,全村有三百多户一千多人口,村里有三条东西街和一条南北大路。
满家店的三间瓦屋,座落在村子中间的大街北边,左边是打麦场,也是朵子西的广场,放电影开大会都在那儿;右边是村卫生室,两个大夫,一个是外村的,一个是本村的,晚上一般不留人,夜里有了急病号去本村那个大夫家里叫人;满家店对面是一溜儿门市房,打烧饼的磨面粉的还有铁匠铺,都是本村人在经营,白天开门晚上回家。
满家店后面是一个小院,院里也有三间正东正西的房子,那是满大仓的家。满小山没去县城上学前住在里面,满大仓因为要看店,一直单独住在店里。
不仅朵子西人有事没事喜欢到满家店来站一站,扫听扫听村里村外的新鲜事,行走路过朵子西的人也会到这儿歇歇脚。
路长顺走进满家店时,满大仓正和朱老五趴在柜台上头抵着头下象棋。两个人一个鳏夫一个光棍,在一起下了十几年的象棋,从来没有分出胜负过。
路长顺上前把象棋拢到一堆说:“别下了,喝酒。”
满大仓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货架说:“熟食都卖光了,正想着明天去镇上进货呢!”
“老五,你去想办法搞几个菜。”路长顺从皮包里很大方地摸出十块钱丢给朱老五。
朱老五见有酒喝,乐得屁颠屁颠地揣上钱去了。
“怎么不开电视?正直播香港回归呢!”路长顺走进柜台里面,抬手把放在货架顶上的电视机打开。
“香港本来就是咱中国的,回归不回归的还能跑了咋的?”
“这就好比朱老五在你这里贷了款,到期了不还给你,虽然他跑不了,可钱不是还在他兜里么!”
“那得还。”
路长顺满意地笑了,他觉得论讲政策的水平,庄有成赶不上他。
庄有成的话得让人猜,猜半天猜不透他便怪别人不学习,有些事哪是能学来的。
路长顺最烦那些让下级揣摩自己意图的干部。凡是庄有成安排下来让他揣摩着干的工作,他指定不干,爱咋咋的,谁让你不说明白。
满大仓拿过自己使的罐头瓶子给路长顺倒满茶问:“回归了是不是咱想去就能去啦?”
“只要有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老满开着万全店,又当着信用社的代办员,一年赚个万元户,我踅摸着咱朵子西第一个去香港的只有你啦!”路长顺接过罐头瓶吹了一口上面的茶叶沫说。
“路支书开我玩笑呢,什么万全店,什么代办员,财神爷跟前牵马的,空沾了一身钱臭味。”
满大仓在柜台上摆好三个酒杯,接着掀开装散酒的酒缸盖。
“老满,你太抠门了吧,香港回归这么大的喜事,怎么着也得开瓶好酒啊,快,把你藏的好酒拿出来!”路长顺说着按住了酒缸盖。
满大仓开玩笑说:“我又不是干部,没人送礼,哪有好酒啊。酒都在货架上,你随便挑。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只认一瓶的钱,喝多了我可记你账上。”
路长顺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皮包扔到满大仓怀里说:“你就是属狗腚的,光许进不许出!就凭我成天帮你划拉存款,你请我喝回好酒也不亏吧!”
满大仓拉开皮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摞钱,数了数,整整五千块。眉开眼笑道:“还说我是万元户,你大支书一出手就是五千块。还是当官好啊!存死的还是活的?”
“别张嘴就胡吣,这是我和我老大两家卖小麦的钱,等启明放假回来拿去交学费的,”路长顺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光是启明的学费就够我喝一壶的了,这兰花眼看着又要考大学啦!”
“别看你现在愁,等启明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你就擎等着享福吧!”满大仓收起钱,从柜台底下翻出两瓶磊山老窖。
“老满,要是兰花能考上大学,你可得帮我筹措些学费。”路长顺拧开酒瓶盖,闻了闻说。
“兰花要是能做我满家的儿媳妇,哪怕是砸锅卖铁,她上大学的所有花销我全包了!”满大仓说。
“小山那孩子我倒是真相中了,但是我说了不算啊,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路长顺边斟酒边说。
“你只要不嫌我家是平头百姓,这事就八九不离十。”满大仓端起酒杯和路长顺碰了一下,撮了一小口,狡黠地说。
路长顺沉思一下,笑了。
满大仓这个人虽说为人吝啬,却是朵子西的能人。就拿满家店来说,这儿最早是供销社在朵子西设的代销店,同时还是信用社的代办点和邮电局的收发点。后来供销社撤走了,满大仓不知使了什么神通,就把代销店接了过来。
在朵子西,姓满的只有满大仓一家,于是村里人就把这儿叫作“满家店”了。满大仓凭着这个店面,生活得有滋有味,山上二亩枣园,枣树疯了大半他也不管不问,可见收入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