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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工部员外郎刘宁求见皇帝,却因皇帝政务繁忙,溜溜在太和殿外跪了整整一天,被来往大臣瞧个满眼。直到宫门下钥前,没等到皇帝召见的刘宁却提前等来了太后的懿旨:贤嫔行为不检,发至西山三清庵为尼,即日启程,着通报各宫,以儆效尤。
刘宁此人本钻营取巧,昔日在一次容青政主持的科考中成为丞相门人,而近一年见林平广势力日益壮大,便暗通曲款,与之示好,成为林平广下属后,当任正额以外的员外郎。直到林平广之女林悠月被册为惠妃,更逢迎不及,明暗均成为林平广的爪牙。刘宁此人投机取巧毫无政治节操,但却不是个傻子。太后懿旨一到,刘宁便敏锐意识女儿一事已成定局,为今之计,只能等几日后林平广回京再做转圜,当即便俯身在太和殿外叩拜请罪,痛陈自己教女不严,请皇上将自己革职。
这招以退为进刘宁心中是打着十成十的把握,第一,他是林平广亲自提拔的手下,林平广是皇帝的亲随,换句话说,他刘宁也算是皇帝的人,眼下皇帝还要借着他们这股力量去拔出穆敬梓,怎么会将他革职呢。第二,刘宁在工部虽官位不高,但却与林平广这个直接领导有裙带关系,他身为五品,可衙门中那些三四品的郎中侍郎却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兼之刘平一向善于围人,大家关系也都不错,退一万步讲,皇帝真要将他革职,朝中也会有人为他说话,这样拖个三四天。林尚书就回来了。届时自己复位,甚至将女儿从三清庵接出来,都是很有可能的。第三。也是基于以上两点的考虑,挑动此事的是贵妃。要说原来,这种情况刘宁肯定是要还怕的,说不定来皇宫请罪之前要先偷着往丞相府跑一趟,但现在丞相早就被扔到边疆去了,不过挂着一个名衔罢了,至于丞相留在京中的儿子,吏部左侍郎又怎么样。不过是皇上安抚臣心的寻常举动罢了。所以在刘宁眼里,就算以后跟贵妃太后叫板,也不足为虑,一个是已经被打压的容家。一个是即将被打压穆家,怎能和如日中天的林平广抗衡?
面上痛哭流涕的请罪,刘宁的心里却越来越有底,不出一刻钟,皇帝便会叫总领太监宣旨。罚他个一两年俸禄了事。
果然,刘宁正拖着把老骨头干嚎,便打远见常德带两个内监打着风灯出来,“哎呦,刘大人。您快起来吧,宫门要下钥了,皇上叫您回家呐。”
“常公公,老臣请求面见皇上。”刘宁见不是常福禄的徒弟常德出来,便试探性的往太和殿内看了看。
“行了,刘大人快别看了,皇上早就从后头摆驾凌绮宫了,让奴才出来送您出去。”冬夜极冷,常德话出口都带着白气。
“皇上,皇上,是不是不愿见老臣?”刘宁知道,请罪只在今晚,若拖到明日早朝,自己非得让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哎呦,大人怎么不明白呢。您想想,太后旨意刚到,皇上能召见您么?”常德给刘宁一个模棱两可的眼神,笑道,“皇上留下口谕了,着您回去思过。”
“这”晚间天暗,借着几盏小风灯刘宁也不能完全领悟常德的眼神,便仔细琢磨皇上话中意味,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啊,懿旨刚下,皇上再护着自己也不能明晃跟太后对着干,若是真面圣了,怎么能不狠罚。思过就是个幌子,皇上这是想将此时放凉,等林大人回来再寻由头召自己回来。刘宁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当即豁然大悟,对常德拜谢道:“多些公公提点。”
“刘大人太客气了,奴才不过是个传话的。”常德呵呵一笑,从身后内监手中匀了一个风灯给刘宁,“皇上特地嘱咐了,刘大人眼神不好,这夜黑风高的,给盏灯照路。”
刘宁接过灯,觉得一颗心霎时又暖又亮,当即乐呵呵打着出宫去了。
却说皇帝从太和殿到凌绮宫时,贞妃刚从外头回来,正在殿中换常服。见皇帝来了,惊讶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太医不是让你养着么?这么晚又去哪儿了?”示意奴才将贞妃扶起,齐衍端了奴才奉上的茶喝。
“臣妾只伤了手,也不是伤腿。晚上呆着无趣,便到清宁宫找贵妃姐姐玩去。”贞妃嘻嘻一笑,坐在齐衍身边,笑道,“皇上,臣妾要知道您来,就在这儿等着了。”
“贵妃身孕正重,你别闹她。”
“恩,臣妾知道。”贞妃乖巧点头,又问道,“皇上,那臣妾能不能去太和殿找您啊?臣妾听人说,您上朝时可有威仪了,臣妾想看看。”
“前廷有什么好看,你是后妃,不能去。”齐衍抬手将她微乱的鬓角抿倒耳后,声音却淡淡的。
“臣妾上次还听惠妃说您原来爱喝她做的汤呢,怎么臣妾就去不得?”贞妃有点不乐意,嘟囔道,“后宫人人有事做,您不知道臣妾多闷呢。”
“没两天就过年了,届时宫中有戏会,你若闷现在也能唤两个教坊的来。”齐衍浅笑道,“你不是爱跳舞么?让她们教你新的学。”
在凌绮宫略坐,陪贞妃说了两句话,齐衍并未留宿,仍是去了清宁宫,却不想半路常德来报,说贵妃在太后处。
太后穿一身金松鹤纹墨绿对襟衣,头上簪一颗浑圆饱满东珠金簪,斜靠在长榻上,正与容萧说话,见齐衍进来,略点了一下头:“皇帝来了,便坐吧。”
“儿臣给母后请安。”齐衍行了个礼,才在容萧身边坐下,便听太后道,“皇上可是来为刘淑人求情的?”贤嫔此时已废为淑人,称呼也恢复的了她的本姓刘。
“方才刘平已经来报过了。”齐衍道,“儿臣的意思,自然与母后一样。”
“你能这么想便好,也莫怪哀家狠心,让她去三清庵修行已是网开一面了,若不是贵妃有孕,又将近年关,宫里不好见血,哀家倒真要赐她丈白绫不可。”太后声音缓缓,仿佛在说一件不甚紧要的事,而话中的森冷之意却比窗外寒风更胜,直刮到人的心里去。
容萧在一旁觑着太后神色,起身低声道:“太后,依臣妾开,还是稍掩下去,不宜公开的好。”
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巡过一圈,语气微妙,问道:“贵妃何见?”
“先前宁妃的事,在旁人眼中已是一桩丑闻了,若今日贤嫔一事再公诸天下,恐遭群臣诟病。来年便是选秀,若此时叫外头的人一叶障目,均忖度内闱纷乱,皇上刻薄寡恩,届时无人入宫,亦伤了君臣情分。倒叫那奸佞之人从中获利了。”见太后不动声色,容萧笑道,“说起来,臣妾还要借此事,向太后讨一个恩典。”
太后抿了一口茶,问道:“什么恩典?”
“将贤嫔正法,也并非臣妾一人所为,主要还依着沈昭仪与敬嫔二人合力为之,此二人聪慧狡黠,又一向端正守礼,不忘妾妃之德,臣妾想替二人求太后恩赏。”
“你既这样说,心中想来是有章程了。”太后再出声已是慈爱的语气,“你怀着身孕呢,怎能久站,快坐下。”说着又向齐衍嗔道,“皇帝,你也是的,哀家糊涂了,你怎么也看贵妃站着。”
齐衍扶了容萧一把,笑道:“您和贵妃两人说着话,将儿臣晾在一边半天了。她这厢正求着恩典,儿臣怎么好拦着。”
太后微笑颔首,笑道:“那皇帝,贵妃说的,你怎么看?”
齐衍眼若有似无瞄着身边容萧,只见她正低眉顺眼的坐着,一板一眼的,显得极规矩老实,心中不禁好笑,开口道:“沈昭仪貌恭心敬,静默谦顺,后宫之中也算进退有度,借着年关,升为嫔也大可,赐封号德。至于敬嫔,也是个能正己慑下的人,况她入宫多年,近两年一直没有进封,便借此赐敬妃吧。”
容萧知道,其实太后就是在等她将为沈昭仪涨分位的事提出来,自己如今已经不是太后最看重的了,取而代之的是沈昭仪。容萧在宫廷内外也有自己的耳目,她早已知道,太后的一个远方侄女今年及笄,到现在还不曾许配人家,正住在穆府京郊外宅中,只等着明年选秀一道,便接进京城做秀女之选。这意味着,无论是容萧自己,还是沈团儿,在太后眼中,不过都是穆家姑娘最终的垫脚石。
妃位太高,昭仪略低,只有嫔位,是将将能在宫中说话,却不至于产生异心的一个位置。对于后来的穆家姑娘,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宫中接应,是最好不过的。
一切权利的加强,都需要不同方向的各种支撑。
这样的决定,太后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她没有发觉,自己谋求的一切,也与皇帝的想形成的局面,恰好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