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衙的路上,陈班头儿挨近季山泉,低声说道:“季公子,我们也是奉命办差,得罪之处,还请你海量包涵。”
季山泉答道:“无妨。”
陈班头停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说道:“季公子,尊夫人她……不会真的与小人算账吧?”
季山泉答道:“内子自幼娇惯,难免脾气大了些,过两天没什么事儿,消了气就好了。”
“是,是。”陈班头连忙答应,心里明白,所谓‘过两天没什么事儿’,指的自然是这件案子。
其实这件案子本身就很奇怪,何小宝来告状,说是亲眼看见何天祥杀了人,但问题是,在哪儿杀了人?如果是在庄园杀的人,为什么要扛回店铺去?如果是在店铺杀的人,何小宝又如何亲眼得见?
只不过,何小宝来告状的时候,带来了一大箱子银子。有了这一大箱子银子,就算再荒唐,大人也会受理的。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回却捅了马蜂窝,惹上了卫国公之女,还是仙家子弟。
季山泉走后不久,应灵回来了,问云凤:“姐姐,真的叫八雄来吗?他们跑过来,差不多要一个月呢。”
云凤微笑道:“你还真明白,我只是吓唬一下那些官差。”
应灵歪着头,斜着眼睛瞪着她,问道:“那我要真是回京城叫八雄来,你是不是还得让我再跑一趟,告诉他们不用来了?”
云凤眯眼笑道:“是啊。”
应灵恼道:“你也太不把我当人了!”
云凤笑道:“你本来就不是人嘛……好了好了,给你买好吃的。”
怜玉在一旁沉默着,云凤看了她一眼,问道:“怜玉,你怎么了?”
平常怜玉逮着个机会就要跟应灵斗嘴,可今天却一声不吭,必然是有心事。
怜玉低着头答道:“少主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奴婢了,刚才走之前,对奴婢生出了厌恶之情。”
云凤失笑道:“你家少主现在是人,不是狐狸精。你想跟着我们,就得像人一样想事情。家里出了事儿,你一个丫头,不跟着我这个夫人,非要跟男主子去衙门,说出去都丢人知道吗?”
怜玉眨了眨眼睛,说道:“可奴婢是少主的贴身侍女呀?”
云凤拍了拍桌面,说道:“坐下,我给你讲讲人世的规矩。”
陈班头儿让季山泉等在班房儿里,自己跑到后衙去找曹大人,将季山泉一家子的情况告诉曹大人,还着重讲了,有一个会说人话的畜生!
曹大人皱起了眉头,抛开仙家子弟不说,卫国公的势力,陈班头不晓得,曹大人可是心知肚明,招惹了卫国公,那可不是罢官免职就能了事的,千机门威名赫赫,行事诡异,弄不好是要死全家的!
曹大人问道:“当真是卫国公之女?”
陈班头儿答道:“大人,小的又不认识,那她说是嘛……要不大人见见?”
“我也不认识。”曹大人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吧,这世道……连朝廷都说换就换了,就算不是卫国公之女,光凭仙家子弟这一条,老爷我也不想招惹。算了,让那位季公子回去吧。”
陈班头儿说道:“大人,季公子要见何小宝。”
曹大人说道:“那就让他去何氏庄园见吧。”
陈班头儿说道:“大人,季公子说,有些事,他要当面向大人陈情。”
“哦……”曹大人想了想,说道:“让他到书房来吧。”
“是。”陈班头儿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听到让他去书房,季山泉就明白这个案子是不会审了。也难怪,地方官对上卫国公,明哲保身自然是第一要务。
到了书房,看到曹大人穿着便服,季山泉起手道:“贫道季山泉,见过大人。”
曹大人一愣,说道:“你是道士?尊夫人不是卫国公之女吗?”
季山泉答道:“贫道从师学艺,但并未出家,内子的确是卫国公之女。”
“哦。”曹大人点头,说道:“季道长请坐吧。”
季山泉坐到下首,曹大人问道:“不知季道长有何事要向本官陈情?”
季山泉问道:“大人信鬼神之说吗?”
曹大人一笑,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道长若是有所见教,本官也愿意洗耳恭听。”
季山泉也笑了一下,说道:“贫道要说的事,大人还是当真的好。”
随后,季山泉将何天祥与何天宝之间的事说了一遍。
曹大人听得瞠目结舌,问道:“何大宝已经死了?”
曹大人才不管什么借运,什么邪术,何大宝无后,又无亲眷,他要是死了,那何氏庄园就要充公。
曹大人不但能将庄园里的银子据为己有,还能把庄园发给可信的人去经营,从而吃红利!
为官一任,能碰上这样的事,可算得上是千载难逢!
季山泉叹了口气,说道:“大人,恕贫道无礼,大人似乎没有听明白其中的关窍儿所在。”
曹大人微一皱眉,问道:“什么关窍儿?”
季山泉答道:“昨天,是何小宝将何大宝葬身之处告诉了何天祥,贫道陪着何天祥去给何大宝上的祭。而今天,何小宝就来衙门状告何天祥杀人。依贫道看,何小宝要么是受人胁迫,要么是中了邪术。”
季山泉以为,这件事是肯达逼着何小宝做的,目的无非是要对付他和何天祥。
曹大人说道:“不管他如何,季道长,你确定何大宝已经死了?”
季山泉叹了口气,答道:“是,贫道确定,贫道已经见到了何大宝的阴魂,也去其葬身之所,给他上了祭。”
“岂有此理!”曹大人一拍桌子,怒道:“竟敢欺瞒官府!庄主都死了,竟然还来告别人的状!”
季山泉看着他,突然想笑。他自己也是爱钱的,可与这位大人的爱法儿不同。或许世人都觉得,别人的事就是别人的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这位大人并不关心何小宝是怎么回事,只关心能不能收缴庄园。
曹大人看着季山泉问道:“季道长,可否帮本官一个忙?”
季山泉无奈点头道:“贫道陪陈班头去将何大宝的尸身起出来。”
“多谢道长。”曹大人点头,果然是明白人,一点就透,根本不用多说。
季山泉领着官差到了那片荒地,远远地看到那个小土包儿被刨开了,走到近前,季山泉愕然一惊,好几个官差直接就吐了。
何大宝的尸身被捣得稀烂,连骨头都断了!
看这刨开的情形,绝不是野兽干的,可是……是什么人刨坟毁尸?又为什么要刨坟毁尸?难道是肯达又在搞什么鬼?
陈班头儿看着季山泉问道:“季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季山泉摇头,答道:“我也不清楚,昨天来时还好好的,你看,那是昨天何天祥插的香烛。”
陈班头儿沉默了片刻,说道:“尸首毁成这个样子,也分辨不出是谁了。这还用抬回衙门吗?”
季山泉叹了口气,说道:“何大宝因借运,不得转往地府,只能在世间游荡,做无主孤魂。陈班头,你就当是行善吧,将他的尸首抬回去,回头我让何天祥将他重新入殓。”
陈班头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无主孤魂,什么游荡,只觉得后脖梗子发凉,连忙招呼道:“来,把尸首起出来,抬回衙门。”
“头儿!”一名衙差说道:“这哪是尸首啊?分明是肉馅儿啊!这哪起得出来呀。”
陈班头儿说道:“这个月的‘人头儿利’可还没发呢啊,别找不痛快!”
再没人说话,扯布的扯布,下坑的下坑,衙差们闷头儿忙活了起来。
季山泉心里明白,所谓‘人头儿利’,大概就是他们盘剥来的钱财,按人头儿分发。
曹大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低着头琢磨,收缴了何氏庄园之后,要如何呈报,又发给谁去经营,有多少处关节要打通,有几个上司要打点儿……
正算着,冷不丁看到一双腿站在面前。
曹大人抬头,见是何小宝,不禁惊怒道:“放肆!你怎么进来的?”
小宝看着他阴冷地问道:“你怎么不提何天祥来过堂?”
“大胆!”曹大人一拍桌面,斥道:“本官如何行事,容得你来多嘴?哎?来人呐!”
喊了一声,外面没人支应。曹大人有些纳闷儿,总不会所有的差役都去刨尸首了吧?难道衙门里一个人都没留?
小宝再一次阴冷地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不提何天祥来过堂?”
曹大人满脸怒气,斥道:“过堂?稍时就是你们过堂!何大宝已然身死,你们竟敢隐瞒不报!是不是想私吞庄园?”
小宝眼中闪过一抹淡淡地红光,问道:“你怎么知道何大宝死了?”
曹大人怒道:“滚出去!”
小宝突然伸手掐住曹大人的脖子,阴森地说道:“我在问你话,好生回答。”
“来……来人……”曹大人一手攥着小宝的手腕,另一手捶打他的手臂。
小宝将他举了起来,说道:“活着不说,那就死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