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去都城了,但是没去皇城。”
“没……没去?”
萧丰源才拿起一卷古集,刚想要重新收入绸袋,闻听萧逸的答复登时惊的愣在当场。
“你皇祖母十多年不曾见过你,此番给你机会入宫尽孝,你居然到了都城便回来了。你是想气死我吗?”萧丰源本想多说两句,忽然想起自己太过动情,可能坏了心境。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重又恢复平和的面容。
“爷爷,您和大伯疼我,逸儿心里知晓。这些年我除了您和大伯便没有亲族血脉了。当今圣上是我三叔,当今太后是我皇祖母,但是对于逸儿来说只是名义上的亲眷而已。我当日被逐出宫闱便是皇祖母的恩典,即便我那时有些懵懂,但是我只是不理解,那不代表我傻!我此去没见她也是为她好!不然我怕压不住性子把她弄死了,您老回头成了鳏夫,这就是您想要的吗?”萧逸狠狠地咬了一口梨子,不满的抱怨道。
“傻孩子!我以为你长大了应该理解你祖母一番苦心,没想到你居然还是没看明白!”萧丰源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行啦!行啦!爷爷您也说了,我离开皇宫是皇祖母的一番苦心,那我见不见她有什么改变吗?我只要好好活着,皇祖母的苦心便没有被辜负。所以不管我怎么想怎么看,皇祖母都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我理解不理解对她来说没有差别。而且我也想明白了,日后您真有一日归天了,孙儿一定披麻戴孝给您送终。皇祖母要是仙去了,孙儿也会焚香叩拜。就算没有眼泪,该有的礼数也会做到的。”
萧逸褪下靴子,回身摆在一旁。
萧丰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这做派也就没了兴趣。自顾自的收好一卷卷简椟,回身斟上茶水仔细品了一口。他自觉多说无益,干脆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了。
萧逸见祖父不理睬自己,干脆坐在那里自说自话。什么都城的糕饼风味如何啊!什么红烧鲤鱼干烧雉鸡多么肥美啊!反正这次出门所见所闻他都唠叨了一遍,就连冰糖葫芦有几个里面有虫子都被说了一遍。
一番唠叨终于让萧丰源感觉心神不宁,正要教训萧逸,便让这小子跑掉了。
次日皇宫,寝宁殿。
一道身影躲开巡逻的护卫,趁着天色未明宫人困乏之际,闪身溜进了殿中。几名宫娥太监站在其中,虽然不停点头,但是还没倒地昏睡。人就是这般,什么也不做,又要坚持不睡去,很容易便会处于困倦状态。这不是说他们失去警觉,但凡有一点响动,这些宫人便会第一时间警觉。只能说现在的状态只是穷极无聊下保持第一时间做出警惕最好的办法。真要是让一个人紧紧关注一件事物,不消片刻便会精力耗尽,无法专注了。若非专注修炼,一般人根本做不到所谓的长时间全神贯注。
黑影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用指甲挑起些许粉末,轻轻一弹落入宫灯红烛灯芯。过不多时,整个寝殿中的宫娥太监都缓缓萎顿下去。闻听他们呼吸均匀绵长,黑影略一点头,一个闪身进到寝殿帷幔之中。
凤榻上躺着一名面貌端庄的中年女子。虽然躺着,但是明显整夜没有翻动过身体。一个人在睡梦中还能要求自己保持仪态,光是这分毅力便绝非常人可以做到的。
黑影打开一个小瓶,在中年女子鼻下轻轻晃动了几下。眼见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黑影确信她即将醒来。
“是和义吗?”
中年女子仿佛梦呓般问了一句,似乎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言语间没有半点慌张。
“皇祖母,逸儿来看您了。”
黑影正是萧逸。此时出现在皇太后寝宫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来就来,每次都用药,哀家已经不再年轻了。你真的不怕哪天剂量算错了把哀家这性命葬送掉?”
皇太后起身想要坐起,萧逸赶忙伸手扶住她的脊背。待到皇太后坐稳,萧逸这才收回手臂重新整理穿戴,俯身叩拜。
“不孝孙儿萧逸给皇祖母请安了。”
“起来吧,在我面前叫什么萧逸啊?你就是我的和义乖孙。”皇太后慈祥的伸手示意他起身,萧逸这才重新起身,躬着腰不敢多语。
“和义,这大半年你都不来看哀家,你就不怕回来看不到奶奶啦?”皇太后从磁枕中取出一个纸包塞在萧逸手中,嘴里埋怨道。
萧逸将纸包放入怀中,复又取出一个金丝木盒双手奉上。
“皇祖母,这是孙儿游历收获的一枚定颜丹。虽然没有传闻中的永保容颜那般奇效,但是孙儿试过了,没有毒性,味道还挺不错的。孙儿就先孝敬皇祖母您了。”
太后接过木盒,缓缓打开。盒中红色绸缎中摆放了一枚白色丹药,阵阵幽香冰寒沁体,太后只是轻轻闻了一下便觉神清气爽。
“乖孙儿,你也算有心了。最近身体还硬朗吗?那老头子有没有传授你些奥妙的东西?”太后轻轻合上木盒,细细打量着萧逸略显消瘦的面容。
“回皇祖母,孙儿这段时间身体结实了不少,皇爷爷哪里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啊?他的书画虽然精妙,但是没有符合我个性的存在。倒是大伯一直帮我张罗灵丹妙药,想来过些时日应该会有收获。”
太后闻言面显些许不悦。
“这老头子,自己没有机缘还舍不得给你机会。难道非要哀家本族亲自出面吗?”
“皇祖母,皇爷爷不是舍不得,只是孙儿命薄福浅,这才无缘寸进。昨天皇爷爷还让我到大内探望皇祖母呢,我说对皇祖母心存不满,所以负气没有过来。”
听闻萧逸的话,皇太后噗呲笑了出来。
“这老家伙居然这么好骗?也就是说你六岁开始他就一直以为你和我断了来往?”
太后笑的有些喘不上气,轻咳了两声这才宠溺的摸了摸萧逸的发髻。
“孩子,我这里有一本古卷,你皇爷爷都没有见识过。如今你已经成年了,哀家这就交给你。还是那句话,除了自己,谁都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父皇当初以死祭天,他们萧家的老怪物没有一个出手救助。剩下你一个苦命的孩子还要被亲叔叔私下惦记……”太后还要再说,却被萧逸伸手拦了下来。
“皇祖母,孙儿知道。如果当初我继承大位,说不定哪天就被三叔灭口了。皇祖母就算再怎么维护孙儿,也是不能时刻确保周全。比起大济天下,孙儿的性命才是您老最看重的。孙儿谁都不怨恨,只盼您和皇爷爷身体康泰。”萧逸手臂轻轻抖动,很明显压抑着极深的情感。
“什么身体康泰?你皇爷爷去宗庙,还让哀家背负一个丧夫的名声。倒不如干脆真的去了,还省得百年后没人陪哀家长眠皇陵。”太后嘴上抱怨,却从一旁取出一个盒子。
“这是南理国进贡的醉蝶香,老头子失眠的时候焚上一点便可缓解。回头拿去就说你游历时偶然得到的。再有,时间不早了,你尽早回去。不然等下天亮了又不好走了。”想起萧和义幼年被扮作宫女的样子,太后不禁会心一笑。
萧逸叩拜退出寝宁殿,沿着来路出了宫墙。一路回到宗庙,正赶上膳堂开门。
吃过早膳,萧逸回到自己房间,从怀中取出太后交给自己的纸包,才一打开便见到一块桂花饴糖酥。取出床头沉香木盒,轻轻将饴糖酥放到盒中,顺手将里面的十几块码放整齐。
五年了,自己早就对这点心没了兴趣。但是皇祖母还是每次都给自己偷偷备上一块。这应该是她每日都准备一次的东西,因为每次触碰都能感觉到饴糖酥是当天的新做的。
在房中习练了一遍武功短打,听闻外边有些动静。萧逸急忙拉开房门向着宗庙主殿奔去。
“大伯,堂哥来了吗?”
萧逸人还没露面,声音便已经传了出来。
站在殿中正在同父亲寒暄的萧赢文面上一阵尴尬,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大伯,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啦?”萧逸冲出后殿是人就能看出他激动难耐的喜悦。
“和义……啊不是,萧逸啊!此番伯父回来匆忙,没准备什么好东西。正好……”说话间萧赢文一拍腰间储物袋,一块拳头大的黄色木头出现在手中。
“这是什么稀罕物件?大伯又有什么奇遇了吗?”萧逸兴奋的跑上前冲着萧丰源点了一下头便扭头一把抱住黄色木头。
“也没什么奇遇,只是路过一处交易会,见这块黄樱体积够大,回头给你凝练替身也能多些功效。还有这个……”萧赢文又是一拍,手中多了一块兽皮。
“知道你沉迷世俗武功,这块皮子上记录了一种古代武修身法。学习可以,万不可过度沉迷。十余年丹药洗筋伐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原因,换做旁人早就有了气感,可以感应天地了。”萧赢文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听闻这些言语已经面色不善了。想自己三十余年依旧没有开启灵根,这臭小子教训小辈怎么连自己老子都捎带上了?
眼见萧丰源转身回到一旁坐下生气,萧赢文这才寻思明白自己的漏洞,赶忙跑过去安抚自己老爹,任由侄儿殿中发愣了。
萧逸抱着黄樱木和兽皮秘籍傻笑着回去自己房间,虽然伯父说的有道理,但是自己这十几年下来虽说修真还没有进展,但是凡俗武功已经进阶高手了。整个北济国中,能够赢得了他的应该不会超过十人。
三日后萧逸拿着新得手的人偶替身得意洋洋的坐在宗庙前台阶上。刚刚他又演练了一趟新得到的秘籍身法,他已经基本掌握了这身法的精妙。
宗庙外出现一名黑袍老者,萧逸搜遍记忆也只能总结出鹤发童颜来形容眼前之人。老者身旁有一只样貌乖巧的猿猴,见到被人注视急忙忙跃到黑袍老者肩头。
“先生,在下有礼了。不知先生是路过还是专程前来?”
老者眼见萧逸彬彬有礼,表情颇为赞许。捋须轻笑道:“没什么专程不专程的。老夫只是想家了,这是回家。”
萧逸闻听对方所言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躬身抱拳道:“先生,请恕在下不敬。此处是我家宗祖祠堂所在,已经在此千余年了。先生要找的处所应该在旁的去处。”
黑袍老者听出萧逸嘴里说的意思,隐隐就在说自己老糊涂不认家了。于是无奈的苦笑道:“老夫怎么会看错?这便是我的家,萧家祖庙。你是说这是你家宗祠?莫非你是萧和仁?老夫是你曾祖萧庆岩,想起来了吗?你百天的时候太爷爷还抱过你呢!”老者笑出了眼泪,萧逸也是吓了一跳。
“等会,先别激动。老爷子,第一我不是萧和仁,第二,别说我不认识你,就算萧和仁自己也不敢说真的认识您。百日您抱过他,能记住才是奇怪吧?”萧逸不好当面驳斥老者,毕竟人家年岁在那摆着呢。就算老糊涂了,也不能欺负老人家不是?更何况人家能提起大哥名讳,说他走错了那打死自己也不信啊?可是真要是自己的太爷爷那就更不对了,按照北济国史所述曾祖仁皇帝萧庆岩早在五十年前便已经仙去了。
“先生,休要蒙骗小的。仁皇帝萧庆岩早在五十多年前便已经羽化飞升了。你要换个身份也许还能蒙混过关,但是自称先祖仁皇帝未免欺负在下年少无知吧?”
闻听萧逸所言,老者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好好好,老夫也不和你犟嘴。”黑袍老者轻轻拍了拍猿猴的身子,对着宗庙发出一声长啸。
“萧丰源,你给老子滚出来!是不是想霸占老子的宅院,夺了老子的儿孙啊?”
老者话音刚落,宗庙内便涌出六个人。为首二人正是萧丰源和其长子萧赢文。
“父亲息怒,不孝子萧丰源给您老请安了。”
眼见祖父大伯跪在台阶上大礼参拜,萧逸哪里还敢质疑老者身份?忙不迭的跪地叩拜,尊称曾祖。
一众人进到大殿内,尊请黑袍老者坐上首位。
“这孩子说他不是和仁!莫不是老夫真的老眼昏花了?”萧庆岩看了看萧逸,一脸狐疑的望向萧丰源。
“父亲,您老心思如电,怎可能老眼昏花?这孩子还真不是和仁那小子,他其实是赢武那一支的和义。您外出游历第二年才出生的。”萧丰源小心的答道。
老者闻言略有惊愕,但还是老怀大慰。同样是自己的后人,只不过这孩子身上却不见半点灵气波动。
“这孩子既然进了宗庙怎么还是凡人身子?是不是你们欺负这孩子……”老者还要怪罪,猛地想起一件事。
“你说他是萧赢武的儿子?当时你不是已经准备退位让赢武接替大统了吗?怎么还让他将子嗣送来宗庙?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丰源犹豫的盘算如何作答,却瞟见萧庆岩面色不善,于是也没工夫衡量直接开口道:“回禀父亲,丰源一直牢记祖训,传位二子萧赢武承袭帝位。只是赢武继位四年便陨落了,留下这个孩子难在宫中存活。故此破例将其带到身边。不过此子我一直没有让他灵根觉醒,只待两年后此子大婚,由他自己选择。此事我从未与人提起,包括赢文也是只字未提。”
在场诸人闻言面色一阵惊愕,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萧丰源身上灵气陡然四散。刚刚还是一名枯瘦凡人老者的模样,瞬间变得神采奕奕,肌肤白皙红润,皱纹也渐渐平复了。眼见自己祖父从五六十岁的虚弱老者变成精壮中年,萧逸感觉自己的认知碎了一地。
“修真者虽然寿元久长,但是对于子嗣繁衍却极为不利。我萧家历代嫡子入境修行也是被逼无奈。若是太早踏入仙途,只怕断了凡人世界的血脉。若是因此断了凡间的皇室血统,日后见了先祖谈何光大门楣?”
原来萧家一直便是修真世家。只不过仙家大忌便是子嗣单薄。也许是苍天对于修真这种逆天行为的惩罚,只要成为修士便很难繁衍子嗣。这也是修真界珍视家族子弟的根本原因。杀害一名家族子弟,很有可能便是根除了这一支的血脉传承。
所以萧家祖训规定,自己踏入修真界,便要舍弃尘缘。同时带一名嫡亲的后人踏入修真。次子继位后若有机会尝试修真也需要等到子嗣成年,才可以选出自己嫡子陪同自己隐退修行。
表面上萧家修真者是日益壮大了许多,只是修真界人丁难以繁衍,更要命的便是期间不断有人陨落。千百年来萧家修真者门丁冷落,但是世俗界的皇权却得以传承。
修真界有自己的禁忌,那便是不得插足凡人世界的权力争夺。一旦有哪个宗派家族插手凡人界的事情,那便等于给了所有修真者联合讨伐的借口。
萧丰源一直没有给萧逸修真的灵根开悟,便是心存终有一日让其自己选择的机会。不然一旦萧逸开启灵根,那便同时失去了作为一名皇帝的可能性。
这一夜萧逸满脑子都是各种可能性,自己今后是要这北济天下还是步入修真?想的脑子乱了,萧逸取出一枚铜钱高高抛向半空。正面落地,自己便去夺回自己的皇位。如果背面落地,那他便安心做一名修士……
不经意间萧逸在怀中摸到一本书,正是皇祖母当日送给自己的东西,那一卷神秘的古卷。只是他只关心古卷,却没有注意到铜钱已经在桌子上转动了几圈,静静趴在了那里,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