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傍晚,眼见平坝上一片松林延绵开去,直至更远处的山峰,朴实苍劲的雪松于白茫茫雪原中傲然耸立,白雪覆盖在松树上,昏黄斜阳从远山峰畔披洒下来淡淡金光,映红松顶和野地的银雪,灿灿的红白交汇,煞是好看。
众人一片欢呼,决定当晚便在此处露营过夜。
大家刚一依了颗大松柏坐下歇息,忽听林里远处传来沙沙沙作响,又有唧唧奇怪的嘶鸣声此起彼伏,聂云赶忙起身而立,四下张望,警惕有猛兽或敌人来袭,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这时忽见黄婉婷噗嗤一笑,坐在那里并不起身,神情安逸的稳坐,好生的疑惑,又见麦婆婆和牛三哥也是一样平稳端坐,仿佛没事儿人一般,不免向笑盈盈看着自己的黄婉婷问道:“这林子里似乎有古怪,婉婷你为何发笑?”
黄婉婷坐在那里,林间空隙洒下的零星阳光照在脸上,粉白的肌肤白里透红,在身旁白雪的映衬下,婷婷如花般绽放,颇为动人,她微微笑着道:“一会儿给你介绍些朋友认识,你可不要被吓着啊!”
聂云见众人淡定的神情,心中也稍作安定,却没有坐下,静待可能要发生的事情或将要到来的所谓的朋友。
此时夕阳已归,倦云晚收,林间稍微有些暗淡,突然间一黑影从松林丛中窜出,向着聂云等人迅疾的扑了过来。
珠儿和张闲本神情紧张,咋呼突一见事物从天而降,不约而同哎呀一声惊叫起来。聂云此时早已提刀在手,护住正中命门要害,只待这黑影近身,便一刀斩落。
可这时却听黄婉婷一声口哨声响起,那黑影动作轻盈的落了下来,蹲在了她的身旁。
众人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只抓耳挠腮的雪山猕猴。它腾的一下跳到了黄婉婷的身上,依偎在她怀里,而婉婷则用手轻轻抓挠揉搓着它的脑袋,弄得它眼睛微眯,很是享受。
聂云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试探问道:“这就是你要给我介绍的……朋友?”
黄婉婷瞧着他吃惊的样子,得意的一笑道:“这的确是朋友,不过,是朋友之一。”
听了这话,聂云往周围有些昏暗的松林间望了望,不确定道:“还有?”
黄婉婷并不答话,右手从身后解下风铃,如兰如玉的手轻轻在风中一抖,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顺着林间缝隙来回萦绕,久久不绝。
众人这一路风餐露宿,饱食寒雪饿饮冷风,虽然修行者性情洒脱,谈笑间不惧艰难,但心中仍有些疲惫,此时忽听得这爽耳润心的铃铛声,就如欣赏了最柔美的乐曲,又像喝了最甜的蜜糖,精神不觉一震,有些委顿的身子也立马爽朗了起来。
聂云看着黄婉婷手中翠绿莹白的风铃,不觉惊叹于这如仙乐般韵律,竟能让自己的心神摇曳,这时又有数十道黑影从松树上嗖嗖跳了下来,却原来是同刚才那只雪山猕猴般大小的同伴闻着风铃声而来。
面对着这数十只猕猴,珠儿、张闲和聂云都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处置眼前情况,又恐山中野畜暴起伤人。
麦婆婆此时仍然气定神闲的坐在松树下打坐调息,不理身外事,只是嘴角边挂着一丝浅笑。牛三哥则学猴子般蹲在地上,拿手指戳着跟前的猕猴玩耍。
“这些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你也会成为它们的朋友。”婉婷抚摸着猴子柔顺的皮毛,看着聂云微笑说道:“到了春天夏天,这片大山里会有各式各样的好朋友,有山羚、大雁、野鹤、野狼、山豹、黑熊……不过现在呢,这些好朋友走的走,睡觉的睡觉,只剩下这些雪山猕猴来陪我了。”
聂云看着这些猕猴都安安静静的蹲在黄婉婷旁边,老老实实的就像士兵般等待将军号令,不觉笑道:“你这么漂亮的大小姐,这下做起山大王来了,这些小喽啰还真听话嘞。要不你再摇摇铃铛,顺便给咱来一段仙女大战美猴王?”
黄婉婷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小子有时严肃正经,有时又油腔滑调,毕竟是汜水关大财主家出来的公子,当了和尚也要来两筷子荤,于是还了句嘴道:“你就是那美猴王吧!”。
聂云知道她在嘲讽自己是猴子,点了点头道:“贫僧是和尚,传说中的美猴王其实也是和尚,都是同道中人,都应斩妖除魔,纵有漂亮的女妖怪能驾驭猛兽飞禽,贫僧也可痛扁之。”
黄婉婷虽然聪明伶俐,性情豪爽,但毕竟是女儿家,见聂云这般的和自己对嘴仗,又说不过他,心中微恼,左手一指,嘴里吹了一声哨子,那数十只呲牙咧嘴的猕猴就要扑了过来。
好在聂云在小松山灵隐寺苦练功夫,曾经在山上和野猴子相互追逐嬉戏,所以对此并不陌生,只见他身形一闪,便奔出数丈以远。那黄婉婷却是少女心性,又接连吹着数声哨子,雪山猕猴四面八方的奔腾追逐了过来,激的雪地上碎屑飞扬。
聂云见着可怖场面,夸张的哇哇大叫,亏是他身手矫捷,来回辗转腾挪,猕猴们竟一时抓拿不到他。看着聂云狼狈逃窜的慌张样子,众人不觉哈哈大笑。
又过得片刻,聂云也经不起这数十只猴子的穷相追逐,大呼“小姐饶命”。黄婉婷见聂云告饶,这才旗开得胜,铭旌收兵。这一阵欢笑,大家都忘却了旅途的艰难疲惫,各自重又安静坐在了地上。
黄婉婷和猴子玩耍了一阵,见天色已晚,遣散了猴群,和众人一道吃了些干粮,寻了些枯枝木柴,升起了一堆篝火。
……
夜幕降临,下玄月,不甚明亮,倒是繁星在天空中越现越多,透过树梢远远闪烁。
这让聂云想起在汜水关家中高楼上看万家灯火的景象,如今家族大部分已灭,那些昔日熟悉的面孔永远的消逝了,心中泛起酸苦悲凉,不觉对着星星一声叹息。
原来心中一直苦闷,偶尔玩笑消遣,却终究不能代替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每当夜深人静时,它便会袭上心头。
“唉……”聂云听到身旁的婉婷跟着自己一声叹息,不觉奇怪问道:“你又是为何叹气?”
黄婉秋并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揪着一根小枯枝,眼中似有晶莹泪光闪动,那篝火映衬着清丽的脸庞,楚楚动人。
“想娘了呗!呵呵……”牛三哥在旁傻愣愣的说道:“咱这侄女儿从小到大一直跟她娘过,从没有自个儿单独在外漂泊,在家里,在山里那都是娘和这些叔叔伯伯手心里的一块宝贝疙瘩,咱清贫者虽然日子清苦,可生活的自由自在,闺女也算是在蜜罐罐中长大的,这次远门,可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有见着娘了,可是想念极了!”
一提到娘,少男少女都沉默严肃起来,聂云想起这已经有一年没有见着娘了,她有没有变老?她的鬓角有没有因为想念儿子而染白?她有没有因生活的波折苦难而生病?
张闲和珠儿相互依偎在一起,在这安静的夜色里一直没有说话,他们相互依靠着取暖,不知何时起也在默默思念着谁!
夜色渐渐深重,云层遮盖了满天星辰,篝火却把人脸照的发亮,那些小火苗像零落在凡间的小星星般在众人身畔飘荡,在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声中,林中更显宁静。黄婉婷拨弄了一下篝火堆,喃喃说道:“我真羡慕你们,有时候没有朋友真的很孤单。”
聂云望着她,大概知道她的感受。作为秦川的领袖,黄四娘大当家自然事务繁忙,不可能时时在她左右陪伴玩耍,婉婷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叔叔伯伯辈分的人物,同龄的玩伴实在是太少,所以她和那些小猴子,小羚羊,小鸟甚至狗熊都成为了朋友。
松林的夜里寂静无聊,牛三哥已经呼呼睡去,麦婆婆依树而眠,可这样的环境对于年轻人来说却有些小小的兴奋,少男少女们或思考或倾诉,无法成眠,这注定是聊天谈心的美好夜晚。
黄婉婷颔首对着火堆悠悠说道:“你们看到的风铃是一种驭兽法,我娘也精于此道,她常常对我说,生活在大山里,不但要和小兔子、小猴子、梅花鹿、松鼠等做朋友,还要和狼、熊、老虎做朋友。甚至连这树、这山、这雪也是我们的朋友。我现在的境界只能和这些动物们做朋友,还没有办法让风雪和树林听我话”。
聂云有些疑惑的问道:“要让自然听人调遣,距记载要先天之后踏虚境界的大高手才能办到吗?难道黄大当家竟已经达到了那样高深的境界?”
黄婉婷轻轻一笑道:“你说的那是修行境界的实力,我娘说的是让这山川河流为人所用,成为咱的朋友,可不是那大能高人呼风唤雨的本事。她常说咱清贫者人少,要是和人家硬拼,早就拼光了,只有让咱的大山来挡住敌人。”
听到敌人两字,聂云不禁想起严素卿统帅的十余万大军。如果这些军队是用来打击来犯的西凉国铁骑,那应该是咱百姓的守护神,如果是发兵来攻打秦川,来清剿清贫者,那又是敌人了。严素卿他抗击外敌是对,屠杀自己的亲人又是罪大恶极,爹爹以前是汜水关的将军,现在却被称为绿林草莽,这世间的事和人真是多变,不知自己将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和什么样的人,自己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到此处,不觉心中微又迷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