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林间的风就像手,轻拂着年轻人的秀发,微微摆弄人们的衣袖,因为这丝丝凉意,少年们越来越精神。
张闲因为天气寒冷,体质又单薄,把身子蜷缩在一起,离得篝火很近,被烟气熏的眼睛微眯,他把头偏向聂云一侧,缓声说道:“天时地利人和乃取胜之道,这书上说擅用兵者,假天时,就地利,促人和,可以为战,以一敌十,能胜!若要借兵,便向这天借,向这地借。要借的好,需真正懂这片大山,懂这秦川才行。读书也是这个道理,以前我读书便是读书,爹妈自幼便教导督促我读书是为了求取功名,光耀门庭。可经历了这些事情后才想通,读书首先是为了用到书中所说的道理,简单说就是学以致用。”
“学以致用?”聂云回味着张闲说的话,想到自己百漏之身,每每关键时刻却无法将风云意完全发挥出来,即便能发出一击,也绝迹无法再次使出,遇到实力稍高出的对手便束手无策,心中着实无奈,他望着幽蓝夜空自嘲道:“可我天天都在学习,自身条件太差,纵然勤勉无惰,但日日劳而无获,仿佛一辈子都只能原地踏步般,学不到家,委实无用。”
张闲看着聂云,笑了笑道:“这一路走来,艰难险阻,千辛万苦,都没见你叹口气,怎地现下轻松了,却反而心灰意冷了?”
“我更早的时候,读书也陷入过苦闷,怎么邻居家小孩先生教一遍就能记住,自己读十遍也老是忘记。他大多时在玩儿,自己大多时在读书,怎生的功课反而不如他,这老天真是不公平。于是我就问自己的先生。”张闲慢悠悠的说道:“先生却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当上下而求索。我当时不懂,先生也没有再详解,又过来些年,我才渐渐有所领悟。”
林间的夜风徐徐送来,大山中的冬天甚冷,但小伙伴们谈兴正浓,完全忘却了寒冷及睡意,张闲话语到此,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聂云和黄婉婷睁着老大的眼睛望着张闲,等待着他指点迷途,可半天不见动静,聂云往张闲肩膀上轻轻一锤拳道:“张秀才,你倒是把话说完呀!怎么这般掉链子,话说半句就吞肚子里去了,是真酸还是卖关子呢?”
黄婉婷心中好奇,也想听他把话讲完,却不好意思像聂云般逼他,只觉这夜色清冷怡人,难得有这些倾诉的玩伴,于是在旁浅笑不语。
张闲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其实不必解释,只需把这话记下来便可,道理简单但须得自己慢慢体会。”
“你这就是卖关子!”珠儿在旁笑道:“这又何须解释,在座的各位哪个不知道其意,不就是读书练功做事都还长着呢,要不断坚持努力研习探索之意吗?”
“你说的虽对,但想是这般随意说来,定是没有体会期间真意。但凡咱们在学堂里学的那些道理,读书人大都会说唱咏诵,但人们只是说说而已,大多数说过后一拍脑门子便忘了,其实只是照猫画虎,依葫画瓢,更有甚者,人前说一套,背后做一套,欺瞒世人,所以还应该再深刻些!”张闲说道:“每个孩子在读学堂的时候,先生都会教圣人名篇名训,哪一句不是至理名言,应试之时,又有哪个学生不是背诵的滚瓜烂熟了,可真正深刻领悟读懂了又有几人?十中有一二就算不错了。而要学以致用,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珠儿噘着嘴娇嗫道:“就你能说,人家说一句,你说十句。”
黄婉婷倒是认真体会这番话,心中赞同,于是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所以需要在漫长的修行学习中求索体会,我们知道的很多道理都是形而上学的,即所谓的大道理,虽然有人饱读诗书,却仍然是腹中空空,没有真才实学,只能掉书袋子,无甚大用。只有在认真思考,实践中经历过后,才能真正变成自己的宝贵财富。”
聂云接过话来道:“故闲哥才说记住后慢慢体会,只有体会到了,才能学以致用!所以你那天把诗词歌赋的书统统烧了,原本就是想通了这求索的含义,不贪功名,只求学习真正有用的本领,方能救人于水火。”
张闲沉吟半响说道:“入世出师,救国渡人,舍身成仁,方不负为儒之道!”
珠儿在一旁小媳妇儿般的笑道:“好大的口气,就你能!”
黄婉婷心中一乐,暗想:果然是读书人,出口便酸溜溜的,还说不掉书袋子,真好玩儿。
其实她一女儿家,从小就在山中豪杰和下里巴人中间打堆儿长大,习惯了粗犷直率,本身自带三分侠义豪迈,这第一次接触书生模样的斯文年轻男子,又是这般的出言与众不同,心中惊叹佩服,不觉对张闲生出许多的好感。
也许是话题有些深沉枯闷,像大多数在学院中寝舍里睡下后东扯西聊一样,少年少女们不会让自己陷入严肃话题的思辩当中太久,于是开始聊些让自己轻松的事情。比如同窗中的趣事,比如先生的山羊胡子,比如道听途说的城里哪家的大小姐最美等等,到最后,还是会聊到少年们心中最感神秘的那些事儿。
“想不到你那么大的学问,难怪会娶到珠儿姑娘这么俊的媳妇儿,你们准备何时成婚呢?”聂云瞪着好奇的大眼笑嘻嘻的问张闲,同时瞟了瞟珠儿姑娘道:“虽然你比我大两岁,但我总觉得咱们是同龄人,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你都要讨老婆了,我却想都没有想过,你知识渊博,传授点经验,讲讲你俩的故事,美不美?你俩每晚都靠得这么近,会不会生孩子呀?”
世间的懵懂少年对从未经历过且又美好的事物从来都是充满了小心试探和向往,聂云也不例外,所以连珠炮般的发问。
黄婉婷也有些好奇,十分感兴趣,同时又有些惆怅,怎么张闲这么年轻,就要成亲了呢?真的像聂云所说的那样,年轻男女晚上这样靠在一起就会生孩子吗?
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是不是应该离这傻和尚远点!黄婉婷想着想着一阵脸红,更是不自主的从聂云身旁的位置往外挪上了些距离。
珠儿听了聂云对张闲的问话,又瞟见黄婉婷好奇的目光,羞的俏脸绯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心想这傻和尚真的不像出了家的。
张闲刚才出语顺畅深刻,听了这话,却顿时也有些口齿不清了起来。
他平日里寻思挂怀着珠儿姑娘,从枣庄到汜水关,纵使是身力单薄,也坚毅决绝,历经苦难,终于救下了她,心中本有千言万语翻腾滚浪的感慨,却又觉得要在众人面前说出口来,实比朗诵十篇文章还难。他终究不是风流公子倜傥人物,要说依理论事是他的强项,可谈情说爱甜言蜜语的本事却羸弱不堪。此时也只得嘿嘿的傻笑以作回应。
聂云原本在家时就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孩子,虽然聪明懂事,但自有调皮捣蛋的心思。见到二人的窘态,不觉四仰八叉的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说道:“那是一定的了,你俩这样依靠着,我娘说了,男女成婚后晚上睡在一起,肯定会有孩子的,想不到我这么年轻,就要当叔叔了,哈哈……”。
黄婉婷见他这副疯疯颠颠作弄人的死样,拿着一根枯木枝对着聂云一阵敲打。
张闲和珠儿见状,也都纷纷加入痛打落水狗的队伍,众人手起棒落,聂云一阵哀嚎求饶,经过一阵嬉闹,这才又安静下来。此时子夜已过,年轻人终于委顿下来,相互依靠着围着篝火合衣沉沉睡去。
……
翌日,众人在晨林冷风中醒来,火堆也奄奄燃尽,冒着清淡稀烟,大家嚼了些干粮,聂云拿周围地上残雪浇灭了最后一丁点儿剩存的火苗,麦婆婆查看了一下身后有无异状,然后大家这才又向着大山深处走去。
这一路上又是翻山越岭,道路时而开阔时而狭小,每道峰坡皆有不同,有的山上寒柏丛生,有的却光秃秃的不见草木。
这时大家来到一坡前,聂云注意到半坡以上乱石林立,各个似兵丁般矗立排列至山顶,少说也有数百,一些较大的石头七八人环手不能围拢,夯在地上,深陷泥中,高耸的部分呲裂的斜横在那里,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翻滚下来,那底座之处有不少枯草,竟奇怪的没有被寒风刮走。众人走过,麦婆婆只叫聂云不要故意使力碰撞,大家小心翼翼的走过,生怕大石头砸了下来。
聂云不禁对着麦婆婆疑问道:“从山上至半山,如此多的大石头怎会这样孤立零散的耸立,经历风吹日晒,怎生都好端端的不翻滚落下,就算没有人触碰,怎能不惧黑熊虎豹的推搡耸动?”
麦婆婆未答话,牛三哥却笑哈哈的躬下身子,一把将刚刚经过的大石头下的枯草掀开,只见除了大石身子直扎入地外,在周围更有一圈护栏,按着受力点支撑着多个大石面位,粗粗的木桩及石头垫底牢固的束缚着其根基,一般的野熊蛮牛不能撼动,聂云顿时了然说道:“这就是咱秦川的自然防御了”。
牛三哥得意的点点头道:“咱这大山里人少,大多数清贫者都在外活动,要么抗击入侵的西凉人,要么散在各地行侠仗义,真正在本部中心区域的人员极少,不过数千人,可是要加上在全国各地的会员,恐怕少说也得十余万。现下光是在西北前线支援咱天佑国西路军和滋扰西凉骑兵后方的清贫者就有一两万人。”
“所以这山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咱的好朋友,是咱埋下的伏兵。严素卿曾三次派大军来围剿咱,可大当家的身怀异术,愣是用了这些山川地形和这些个朋友,将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兵打的屁滚尿流,现今想起来觉得好痛快。”
聂云看了看这些设置,看似简单,其中必有其他辅助机括,使得人能控制自如,这其间定有些窍门,不觉佩服黄四娘的机敏睿智,还想再问,见大家都匆匆赶路,便不再细究,继续向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