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问问题,是看那人答的什么,还有一些人,他们看的是对方怎么回答。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谎,尤其有些人对此十分擅长,他们能把一件毫无根据的事情得像真的一样。你若是想知道真相,便不能只听话里的意思。
即墨清抚了抚腿后侧,那里有一道疤,谁都以为是地动之中无意被划伤的,甚至连她都没有留意过。可他记得清楚,彼时大地将将震动,他心急护她,忙侧过去,许是动作太大,不防靠近后心一处有冷刃轻触随即落下……
当时身后并无他物,只有她环住他绕过去的手而已。还好他们只一瞬便被困在了黑暗里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在匕首失手那瞬的模样,他却难以忘记。
碎瓦自背后没入的那一刻,即墨清感觉到体力的流失,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想最后留些话给她。可昏迷之前的那番话里,虽不能没有真心,却也并非全部出自真心。那些看似真切的话语里,其实是带了些别的意思的。
相处这么许久,即墨清不信欢颜对他当真是半点感情也没有。
如若她真是来杀他的,就于当时情势来,他只能用那些话稳住她。
也许他修的从来是帝王之道,但他不是不重感情,只是,在某些时候,他会懂得算计。哪怕是在最初他为了欢颜抛下皇城一切将她从林家堡带走的时候,也定期与自己的人有所联系,没有完全将自己脱离开。
这里边是有无奈在的,可无奈是因为清醒,他总是清醒的知道,有些东西避不开,有些东西等不来。避不开的还需处理,等不来的他便去造。
即墨清,他时时刻刻都清醒着。
若是在话本上,他这样的人怕是并不多受欢迎,为了感情放弃自我的角色才更受人喜爱,可史书对他却多有赞扬。
或许,因看话本的多是心思细腻的女儿家,对未来和爱情充满憧憬。
在那般青葱的年纪里,谁不希望能遇见一个人,最好是位高权重、伟岸俊朗,在这之外,如若能再加上个豪杰英雄或才兼备便更好了。这些要求不是为了什么富贵荣华,只是,唯有那样身居高位却能为你放下一切、甘于平淡的人,才最叫人心动。
这样的幻想,再正常不过,也十分美好,美好到谁来打破都算罪孽。
史书却总冷硬,因它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史官多以局外人的眼光淡淡记下几些笔墨,不多评价,便是再怎么生动的人,到了那簿子上,也薄成了几张纸,时常被片面化。却忘记了每一个人都是立体的,有许多面。
倒是不能什么对错好坏。
只是想来,如若真是身居高位且做得极稳的人,他定是有心机本事、能顾全大局的。这样一个人,也许能够为了感情放下一些东西,却一定不可能为了个爱字放弃一切。“拱手河山讨你欢”之类的故事或许能够打动人心,可那样为个情字便卸下所有责任、没有担当的男子,真的当得起女子心中的大英雄么?
有时候拿起来很难,有时候放下去很难。
有时候难的是一个责任,有时候难的是一场心境。
即墨清愿意为她放弃如今得到的一切,可那是有前提的。
他曾过,如今景况是因他而起,只要能寻见替代他的那个人,他便交付一切带她离去,从此春水煮茶,陪她仗剑策马,携手天涯。可若寻之不见,他便不能离开。
后世史官评他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当得起这天下之主,不愧乎雄冠九州。可民间却多有传言,道其负心漠然,最是帝王心。兴许,都是对的吧,只是看事情的角度不同而已。
便拿这场地动来罢。
此番有些怪事,正是因其而生。
话这场地动虽震断山脉,却也恰好引流解了舜城旱灾,其地浥水中忽现九鼎,上有铭曰“长星灭,异宿起,天下清”。长星所代恰为皇城一隅,而异宿所指西南,西南最盛的城为涻安,涻安之中,出过有一个很有名望的将军——即墨昆。
然即墨昆虽有战神之称,却也早是作古的人,自然算不得数,而真要讲来,却可以谈到即墨清身上。也巧,即墨清单名一个清字,一字双关,正正与鼎上最后的清字相和。
九鼎代的从来便是这天下,如今万象所指,这天下,恐早晚是他的。
翌日,民间有占卜之士道得,早见客星晨出东方,在胃八度,长约五尺,过紫宫,留数日后灭。阁道、紫宫,天子之宫也。客星犯入留久为大丧。此话实为不可,故未曾言之,如今却见天命已定,是以出言。
这个法不过将将出来,很快散遍大洲,霎时人心齐转,即便他还没有什么动作,可他们却已经将那个男子看做了天命所降。乱世之将,纵横天下,始帝将出,一匡九州。
曾经宫内天师的卜算,如今当真应验了。
其间信者有,不信者有,诚心拜天意如此者有,冷眼道其乃阴谋者更有。看事情的角度与所站立场不同罢了。
只是如今江山颠沛,百姓流离,愿意相信的人到底更多一些。
可那都是后话。
如今,将将清醒过来的即墨清,他难得的有些不宁。
在与楚翊那番对话之后,他想了许久,望一眼门外,终是传唤来人给出指令,命嘲风全队倾力探查此事。望着那人离开,即墨清像是松了口气,却又不自觉有些紧张。
嘲风是大荒坛中负责侦查的一支,牵扯甚广,在这个时候,倾其全力出动,只为差一个人,不可谓不浪费。只是,即便是费这么大的力气,即墨清却也并不觉得可惜。
这个时候,他唯一的感觉就是不安,非常不安。
此番行动,即墨清看似要查出来个究竟,实际却又希望什么都搜查不出来。
他多希望自己只是胡乱猜测,最好自己的猜测没有半点没有根据,最好到了最后找不到半点能够证明他推断正确的东西。便是真要找到,他希望,自己所能找到的所有证据,都与他的推断相悖。
毕竟,从始至终,她都是他唯一毫无保留全心信任的人。
端着汤药走进屋来,朱心没有感觉到半点不寻常。即便方才在外边,楚翊与她讲了之前即墨清问他的那些事情,叫她也有些莫名心慌。但至少此刻的他在回头时扬起的那抹笑一如既往,带着淡淡暖意。
也许他只是觉得祁鸢不对劲;也许事情并没有楚翊想的那样糟糕;也许他根本没有因此怀疑到她的身上来,是楚翊想多了。这样侥幸与逃避的心理,她以前从不会有。
可人会变,心会变,那么别的什么,自然不会不变。
“师父,喝药了。”她着,在桌案上放下托盘,“我本来给你准备了些糕点解苦,可大夫药后不宜吃什么糕点,会削弱药性,我便又放回去了。许是粗心,想着没有糕点,应给你拿些蜜饯,可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你……唔……”
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即墨清将人一旋,低头封住她的唇。怀里的女子像是惊讶,睁圆了眼睛,双手下意识推着他的肩,却在覆上他肩侧的时候被抓住。
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揽紧她的腰,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好一会儿,感觉到女子不再抗拒,他的动作缓了下来,含住她的唇边轻轻吸吮,带着缱绻意味,像是携着深深的眷恋,眉头却始终微微皱着。
那些情绪,她看不懂,却慢慢沉迷在这温柔里边,渐渐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很想确认一些事情,虽然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好确认的。在她进来的时候,他便告诉自己,不论如今是怎般情况,既然没有证据,欢颜便总还是欢颜,还是原来的欢颜。
感觉可能是错觉,所见可能是误会。
也许那把匕首,那些线索,楚翊的话,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巧合也不定。
即墨清这么对自己,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却不自主的慌了起来。在遇见她之前,他从不晓得什么叫做害怕,却是在那之后,他偶尔会生出这种情绪。
担心、害怕、恐惧……
越想越甚。
许是被情绪感染,即墨清的动作不自觉加重,直到欢颜闷哼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放开怀中女子,即墨清低眸,不晓得是在掩饰什么,转身端起药碗准备喝下,却在那时顿了顿。
“……师父?”
身后传来女子一声轻唤,即墨清很浅的弯了嘴角,将药一饮而尽。
随后回身,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表情,他捏一捏她的脸:“虽然不是一定要吃蜜饯,可既然你起了,便不自觉想到这药确是较之寻常不同,苦得有些厉害。但你完之后,又讲没带,总要给你一点惩罚。”
抹一抹嘴角,他抬眼,眸色极亮:“又或许不是给你惩罚,是在找蜜饯的替代品。事实证明,效果不错。”
这般动作表情半点也不像他,几句话下来得女子一愣一愣的。
“下次会记得给你带的。”
“哦?”即墨清挑眉,“这个反应,是不喜欢我吻你?”
女子想了想,抬眼,极是认真,嘴却微微嘟着,泄露出主人的不满。
旋即,她对着他一字一顿道:“不是。”
这般模样,只有她,不会错。
眼神不自觉放得轻柔,之前分明有万般的不安,却在这一刻奇异的被安抚了下来。眸底终于漾开笑意浅浅,男子原本轻掐她脸的手变成抚在她的颊边。
“不是么?”
“嗯,那个……我不讨厌。”羞涩之后抬起头来,她像是有些咬牙切齿,“可你方才分明是在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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