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娥姿的来历并不复杂,宇文邕派去的人三两下便查清楚了,原来李氏夫妇自江陵北上,原本就是要来长安做生意的,偶然救了落水的伽罗,本来是要报官的,但见她姿容秀丽,恐怕她还没找到家人就被官府的人欺凌了,二人本膝下无儿无女,索性把她当成了自己女儿。
宇文邕之疾本就缘心而起,有李娥姿的陪伴,他逐渐好转。虽然昔日的伽罗,如今的李娥姿不认得他了,但是他明显能在二人的相处中感受到,她对他并非全无情意。这日,宇文邕正就着她的手喝药,其实他已经好了很多,自己端药不成问题,但为了蹭点小恩小惠,不得不继续披着狼皮装白羊。不过这可瞒不过李娥姿雪亮的双眼——
“我说,我只是失忆了,可没有失智,明天开始你就自己喝药吧。”说实话,她已经忍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戳穿他的诡计。
屋内的炭火时不时刺啦地爆裂一声,衬得当下更加寂静。宇文邕见她已经识破,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想到当时她选择留下可不就是因为同情心,忍不住问:“我病好了,你便真的就走了吗?”
李娥姿点了点头:“是啊,女子一言也是驷马难追的,我要回去照顾爹娘。”
听到她不会留下,磊落君子宇文邕不禁在此刻阴暗了,扔出一个重磅□□:“如果我告诉你,李氏夫妇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呢?”
未料李娥姿面不改色:“原来是真的啊,其实我早就觉得我和他们长得不像,口味也不同,他们特别喜欢吃辣的,但是我比较喜欢吃咸的。”荆楚一带嗜辣,中原一带嗜咸,以她的聪颖,早就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惊的反而是宇文邕:“你早知道?那你?”
“那又如何?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重。”
看她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人,宇文邕的阴暗度又上升了几分:“其实,他们不过是半途救了你,这算不上养恩吧。”
“噢,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以前就认识我对吧?但我一点也没兴趣知道自己是谁,我现在只是李娥姿。”她恼了,“还有,你虽然对我很温柔,但是又有些拘谨,所以你肯定不是我的兄长,也不是我的夫君。既然如此,我的事你没有什么理由插手吧?”每每她照料他时,两人有些不可避免肢体接触,她就发现害羞的人不止她一个,可他的眼神欲说还休,根本就不是看陌生人的样子。
“是......没错......”宇文邕仍不肯放弃:“可是你原本的家人呢?你还有一个十分亲密的长姐,她你也不想见了吗?当初你失踪的时候,她差点......”
“宇文邕,你别说了。”李娥姿口不择言,直呼其名,她不应该进府,更不应该留下的:“我知道我落水时穿的是嫁衣,那衣服太精美了,所以爹娘舍不得丢掉,对我说是为了我出嫁准备的。我想,我能认识你这样的人物,又在出嫁的时候遇到了那样的劫难,我原本的人生可能并不幸福。何况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一定以为我已经不在世间了,又何必再扰乱她的生活呢?”
万万没料到她的决绝,宇文邕苦涩一笑,他从小就知道伽罗向往的是真正的自由,如今她有这个机会,那么他......“你走吧。”既然知道结局,强行延长剧情又有什么意义?
“...好。”她承认这些日子有些被他吸引了,但是她不愿意付出太重太重的代价。李娥姿在宇文邕的注视下放下药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宇文邕的亲信就守在门口,他想替主子阻拦却无法擅作主张。宇文邕借巡视之名去荆楚寻找伽罗时,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就把旧时识得伽罗的人全部处理干净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从宇文邕的反应,他就知道李娥姿必是伽罗无疑,本以为宇文邕终于得偿所愿,未料这个李娥姿如此不识好歹。
李娥姿出了房门后,便立刻到了自己的厢房收拾行李,可未及她出府,就听到府里惊惶一片:
“太医呢!太医在哪儿!殿下呕血了!”
李娥姿突然迈不动腿了,在大脑做出决定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告诉了她答案,她心急如风地向宇文邕的房间奔去。
***
宇文邕呕血后便高烧不醒,这个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宇文毓的耳朵里。本来听闻宇文邕留下了一个女子,身体有了起色,怎么突然又?他知道宇文邕想娶的人是伽罗,所以之前只是往他府里送人而已,不敢贸然赐婚冲喜,但这次这个女子是宇文邕自己留下的,想必他也是喜欢的,可惜只是个商贾之女,那就作个妾吧。宇文邕的病来得急,宇文毓的旨自然来得也快,李娥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会造成这种结果,现在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她既担忧宇文邕过不去这关,又把全部指望放在了他身上,因为只有他平安无事,她才有可能重获自由。
“伽罗......伽罗......”李娥姿听到他迷迷糊糊地喊着一个名字,见他有转醒的迹象,立刻倒了热水来,勉强喂了他几口。
“伽罗,你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伽罗是谁?有没有可能......是她从前的名字......李娥姿不敢想更多,她总觉得那是一个深渊。
“伽罗,不要走......”宇文邕枯瘦的脸上刹那间满布泪痕,李娥姿感到有人手执她心脏两端,用了全力撕扯。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她来不及披上外衣,便踉跄地跑到了门口,倚在门框上,望着庭内才挨过寒冬的枯枝,一阵风吹来,惹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有种隐约的感觉,以前自己是不怕冷的。
宇文邕的亲信冷眼看着她,也不去帮她取外衣,他之前可不是这么冷漠的。李娥姿觉得他想对她说些话,不过碍于身份,一直没有开口。
“我知道阿邕病了你心情不好,但你也不用这么悲观呀,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如果伽罗小姐在就好了。”
“噢......不过当着我的面你还是别提阿邕别的女人了,我会吃醋的。”李娥姿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跳过这个话题,但有人偏偏不让她如愿。
“伽罗小姐是独孤信将军的嫡女,与殿下两小无猜,是他认定的妻子。”
什么“认定”,说得好听,要是真喜欢早就娶了,李娥姿忍不住问:“那阿邕为什么不娶她呢?”
“李夫人有所不知,殿下不受先帝待见,又母族无势,人微言轻,只得韬光养晦,为了娶伽罗小姐,他前往同州谋求政绩,却事与愿违,错失了挚爱。”
......李娥姿愣住了。“那...这位伽罗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嫁到随州杨家去了。不过也有传言,她在出嫁途中失踪了,如今在杨家的不过是个替身。”所以...“殿下相信了这个传言,在荆楚一带找了伽罗小姐近四个月,杳无音讯、伤心欲绝,于是就病倒了。李夫人还是回屋去吧,您染了风寒就不好照料殿下了。”他已然违命,言尽于此,望着失魂落魄的李娥姿在宇文邕榻边坐了下来。
李娥姿将自己的手搓热后,踌躇地伸进了宇文邕的被窝,握住了他的手。宇文邕感受到这熟悉的触感,一阵恍惚:“伽罗,你来了。”她不知道宇文邕是否清醒,但没什么关系,只要她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就好了:“不,我是李娥姿。我是...是你的妾侍。”都说宁做穷□□,不做富人妾。若要当他的正妻,她非得是独孤伽罗不可,但是独孤伽罗已经嫁人了;她的长姐一旦知道她做了妾室,一定也会迁怒于。那她就只当李娥姿好了,如果笼子外面的风景并不能让她没有遗憾地欣赏,没有牵挂地追寻,她愿意只停留在这一方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