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翎的瞳孔骤缩。
……这个衣冠.禽.兽!居然、居然……
澹台薰有些不解为何他的脸突然青一阵白一阵,只是兀自起身坐在乐瞳的那张桌子上,徐徐开口:“乐公……乐姑娘可以与我解释一下,乐家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此刻乐瞳正端着一杯酒,空出的那只手还搂着一旁的美姬,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公堂上那件事的影响,依旧显得潇洒自如,眯眼笑道:“如澹台大人所见,我确实是个女人,但我并不是骗子,我就是乐瞳。”
澹台薰凝眸望她,又看向了一旁的美姬,目光中露出几分疑惑。那美姬虽妆容妖艳,衣着却是得体得出奇,甚至没有露出任何惹人遐思的地方,一双桃花眼抛了过去,娇声道:“像乐公子这么俊俏又懂得讨女人喜欢的,就算她是个女的,奴家也喜欢她。”
澹台薰难以置信地凝了凝眉。
人气真是高得可怕。
她取出叶池先前交给她的东西看了看,神色肃穆,正要张口继续问,却见那美姬突然抬起手,在她的下巴上点了一下,还刻意轻轻划了个圈。澹台薰整个人都战栗起来,下意识地往后一挪,只闻对方道:“小姑娘,别总是板着张脸啊;你长得这么好看,笑一笑多美……”
美姬话音未落,突然被人抓住了手,猝不及防被甩开,皱着眉头,有些吃痛地揉了揉手腕,小鸟依人地往乐瞳身旁靠了靠。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青年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相貌清楚明净,仙风道骨,却是极为紧张地将澹台薰往身后拉了一下,目露警惕地盯着那名美姬,咳了咳:“这位姑娘,澹台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还请你……莫要占她便宜。”
澹台薰有些惊讶地凝视着眼前的高大身影,不知叶池是何时出现的;或许是因为楼下太过吵闹,她才没有注意到他上楼时的脚步声。
美姬一见到他,眼睛忽然一亮,然而尚未起身,却看见元子翎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恶狠狠地与叶池道:“禽.兽,你对阿薰做了什么?”
叶池茫然地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元子翎怒不可遏,却一时说不下去,只是捏紧了拳头。
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禽.兽居然装得这么像个人!分明他这个青梅竹马连澹台薰的小手都没牵过,可是眼前这个刚来了几个月的家伙却……太不要脸了!
他越想越觉得悲愤,抬起手来就是一拳挥了上去。叶池眸子一定,像是在思考什么,冷静地伸手抵住了元子翎的腕部,另一只手同时伸向对方的脖间。
乐瞳与那美姬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好戏,而澹台薰却忽然握住两人的前臂,猛地向下一扣,随后一人在胸前来了一拳,正色凛然道:“这里都是普通人,不要打架。”
元子翎吃痛地捂住胸口,满目不可置信:“你居然……为了他打我?”
叶池同样捂着伤处,反而是更加讶异于对方的反应,“你没看见……我也被打了么?”
元子翎像没听见似的,抱着酒壶沧桑地坐在一旁。澹台薰郑重地将叶池牵到座位上,小声在他耳边道:“我没有真的打你,你深吸一口气就好了。”
叶池闻言望了望她。方才被她拍了一掌时,他整个人的确向后退了一步,但随即感到的并非疼痛,而是一股压迫之感。他按照她说的做了,果然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遂回头看了看对面的元子翎。
“你也……没有打他罢?”
“不,我打了。”澹台薰面不改色道,“他是挑事之人,要受到责罚的。”
优越感再次油然而生。
乐瞳一边喝酒一边瞧着眼前这一幕,笑容满得能飞出来,特地给叶池倒了一杯酒:“叶大人可真是有意思的人,二位既然想知道乐家的事,小生也没有隐瞒的道理。”
许是多年来的习惯,她举手投足之间仍如男子一般,虽看起来泰然自若,但脸色比前日还要差一些,明显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想必大人已经查过户籍,二十年前出生的乐瞳的确是个男婴,但在不久后便夭折了。家父伤心欲绝之下碰巧将同龄的我捡回了家,为防二叔窃取乐家财产,就让我以乐瞳的身份一直呆在乐家。”乐瞳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眯起眼道,“我真正姓甚名谁,又是来自哪里,我也不清楚。”
叶池点了点头,这一点与他先前的猜测基本一致,乐瞳应该是自小在乐家长大的,并非中途换了个人,否则乐隆泱不可能二十年都没有瞧出破绽来。
乐瞳的目光更加深邃,将身子蜷了蜷,怀中似乎抱着个暖炉,续道:“上个月小生患了急病,又恰好来月事,大夫便在方子中添了些药材,不慎让二叔身边的人看出了破绽。他傻归傻,在乐家还是安插了一些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澹台薰看看她,试图洞穿这份平静下的真正想法,然而她只能看出,乐瞳在隐瞒着什么。
叶池拿起对方递过来的酒杯,却没有喝下的意思,沉定道:“不论乐姑娘想做什么,你还是暂时收手为好。令尊没有留下明确的遗嘱,或许有他的考虑在里面;唐公子的手下遭人暗算,应当便是乐二当家栽赃于你,挑起与唐家的矛盾。既然事情并非你所能掌控,就更不能轻举妄动。”
乐瞳幽幽注视着他,不复方才的笑容,捏紧了手中的酒杯:“二叔只知道捞钱,根本不会经营,必是败家无疑;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家父苦心经营的铺子落在他手上。”
她说话总是喜欢弯弯绕,而这一句却是斩钉截铁。叶池正欲开口,忽闻楼梯间传来一阵吵闹,竟是唐默上了楼来,脸上的肿块似乎消下去不少,但看着仍有些滑稽。
“你来作甚?”乐瞳不悦地棱他一眼。
唐默捂着脸靠近,似乎是怕她再一巴掌扇过来,大声地问:“你讨厌我吗?”
本以为他板着一张脸是要说什么要紧的事,结果出口的却是这一句,乐瞳有些不耐地抬起眸子,一字一顿道:“是。我们认识这么久,没看你对我献殷勤过;我若还是个男人,你还会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么?”
唐默没有说话,似是无言以对。
“所以,可以请你圆润地滚了么?”
二人的动静本就够大,引得不少围观之人皆上了楼来。叶池拍了拍澹台薰的手,示意她一起下楼。他看的出澹台薰对乐瞳很感兴趣,所有让她觉得新奇的人或事她都感兴趣;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澹台薰与众人一样,一瞬不瞬地望着唐默与乐瞳,满目明快与好奇。叶池无奈,忽然捂住胸口,表情显得有些痛苦。她霎时紧张了起来,连忙扶着他离开,冰凉的手探向他的额头:“很疼吗?”
她的脸靠得很近,显然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伤着了他,平素一直冷冷的脸上露出关切与愧疚。叶池倒是真的歉疚了起来,知晓她什么都会当真,摆手与她微微一笑:“没事,我们回去罢。”
澹台薰自然没有相信,拽住他的袖子,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真的没事吗?”
被她这么盯着,叶池瞬间有些不自在,脸庞逐渐升温,闭了闭眼,握住了她的手,“你牵着我走回去就好了。”
澹台薰有些疑惑,但仍是点点头,反手握住他的手,牵着他一步一步远离了喧嚣的闹市街。
叶池霍然笑了笑,问:“你知道牵手代表什么么?”
“代表示好。”
“嗯……所以你不能牵其他男人的手。”
澹台薰闻言,回头看看他,表情显得很难以置信:“切磋时不可能避免碰到对方的手。”
“练武与牵手是不一样的。”
澹台薰依然有些不解,但未再多问,忽然捏了捏他的手,像是在体会有何处不一样。良久,她突然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刚才你挡住子翎的时候,使的是什么招数?”
叶池顿了顿,答道:“是书上看到的擒拿。”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的确是将武学招式都记下来了,“纸上谈兵是没用的,下次我可以教你。”
澹台薰说着握住他的腕处,像是在摸索着什么,默默皱了一下眉,明显感觉到那里有一道疤痕,平时用袖子遮掩得很好。上一回牵着他的手时,她便不小心碰到了这道伤痕,原以为是他自己近来习武时弄伤的,而今却可以判断出是陈年旧伤,且似乎很深。
他不是习武之人,且出身权贵,按道理说不应该会有这样的伤口。
“你……”澹台薰迟疑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你被人砍伤过么?”
叶池闻言一愣,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拉得更低,笑容仍如先前一般暖若春风:“没有。你也说我是个书生,怎么会被人砍伤?”
虽是这般说,他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一片黑暗之景,盘旋的记忆令他无法抹去脑海里的每一个细节,清晰到有些慎人。
澹台薰没有相信这个解释,但看出他不愿意说,遂闭了闭眼,如上回一样与他十指相扣;这个动作似乎能让他心情愉悦。
叶池的手心痒痒的,直至回到州牧府才与她道别。万物像被那暖色的夕阳蒙上一层轻纱,微醺醉人,前来接他的长素不知他为何看起来这么开心,指了指他的袖子道:“公子,你的衣服上沾了什么?”
他低头一看,才知袖子上沾了些污渍,大约是在乐坊与元子翎争执时不小心弄上的,遂摇头笑道:“无妨,洗洗就没了。”
长素点点头,前去给他打了盆热水,将毛巾递过去道:“手也洗一下吧。”
叶池忽然皱了皱眉,右手暖暖的,似乎还能感觉到澹台薰的温度,分明比他的手要小许多,却总是喜欢牵着他。他忍不住微笑起来,蓦地摇头道:“不要,不洗。”
长素惊悚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