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大厅外,还能听到里面清脆的耳光,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抽嘴巴的戏码,看久了有些乏味,可各家族的年轻才俊们离开大厅,却还恋恋不舍地堆在门头接耳,像是在盼着另一场好戏。
人群中,站着位眉目俏丽的女孩,瞥向大厅里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瑶妹妹,你青梅竹马的默哥哥,竟然不识好歹,打了逸群公子的人,还不快想办法救他?”身旁的女伴打趣着。
那位“瑶妹妹”赶忙捂住女伴的嘴,紧张地看看四周,皱眉道:“不要乱说!我和他并不熟悉!敢招惹逸群哥哥,都是他咎由自取!”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拉着女伴,走远了。
不多久,抽嘴巴的响声停了,惨叫声也停了,只见陈默迈着四方步,哼着小曲儿出了大厅。
才一出门,耳畔就响起阴冷的声音:“贤弟真是好本事,随随便便就打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手下。今日众目睽睽,你总要给个交代。如果让为兄面子上过不去,日后说不得,要让你多吃点苦头了!”
这话是用传音之法,由真气包裹着声音,直接送入耳中,周围人听不到,可陈默却对声音的主人无比熟悉。
他抬起头,像是没听出传音里的威胁,笑眯眯地,盯着人群中央的白衣青年。
青年生得还算俊俏,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手中假模假式拿着纸扇,乍看上去,颇有几分高人雅士的味道。
他潇洒地摇着扇子,脸上风轻云淡,一丝阴狠、一丝怨毒,被他深藏心底,不露痕迹。
这位是陈默的堂兄,二房嫡子,安阳小辈中新的风云人物之一,取“卓逸不群”之意,叫作陈逸群,是真正的作戏高手。
平日里,他素有“翩翩君子”的美名,于人前表现得谦恭知礼,不时还施些小恩小惠,在年轻一辈中威望极高。
面对长辈,他又很懂得装巧扮乖,时而假装勤奋,时而扮作仁爱,最得家族长老们青睐。
可只有陈默知道,眼前这位“君子”和他父亲,为了夺那家主之位,为了彻底踩死陈默,背地里谋划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时,再次晕倒的刘管事被人抬了出来,有人赶忙给他喂了醒神疗伤的丹药,还有六个满嘴是血,脸蛋肿成猪头的怪物,晃晃悠悠跑出来,扑倒在陈逸群脚下,含含糊糊哭叫着。
“小杂种!我和你说话呢!马上当众认错,乖乖把血大师炼制的灵丹献上来,晚上再去我二房下跪磕头,说不定我大人有大量,能饶你一次!”
传音中威胁的意味更浓,陈逸群脸上却看起来风轻云淡,他慢悠悠摇着扇子,上面是名家手笔,写着四个大字——光明磊落。
飘逸洒脱的气度,让不少围观的女子露出花痴似的神情。
伪君子!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陈默在心中暗笑。
他没有传音回复,反而面露惊慌,大声叫道:“什么?堂兄,你要找我算账?还要我下跪,再献上血大师的宝贝?”
“你……”
陈逸群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看看围观人群,面不改色道:“贤弟怕是听错了吧?唉!都怪为兄面皮薄,当着这么多人,不好意思直接道歉,让贤弟误会了。”
他彬彬有礼,向着陈默深深一揖:“几个不长进的下人,得罪了贤弟,为兄是来向你道歉的!”
说罢,他又指着那几人,狠狠道:“连少主都敢冲撞,看我回去怎么责罚你们!”
“责罚就不必了吧?”陈默的话里带着三分讥诮,“他们以堂兄马首是瞻,还是回去好好审问,这一切都是何人指使。”
说着,他用戏谑的眼神,上下扫了扫陈逸群,笑道:“究竟……是哪个卑鄙无耻的混蛋?”
陈逸群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笑容可掬地点头:“自然要审,自然要审!我稍后便报知家族长老,以长老们的能耐,肯定能找出幕后元凶!”
“我知道,长老们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陈默将秉公办理四个字咬得很重,任谁都能听出其中不一样的味道:“可惜啊!总有些人,喜欢在长老面前搬弄是非,歪曲事实,堂兄也帮着查查,到底是哪个烂舌根儿的小人?”
被含沙射影地骂了两回,大庭广众下又不好还嘴,陈逸群有些窝火,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唉!贤弟啊,还有最后三天了,你家还没拿到官文吧?刚才为何不求血大师帮忙?错过如此机会,为兄都替你可惜!你们长房今后可怎么办啊?”
陈逸群懊恼地跺跺脚,像是在为长房着急,可陈默却听得出这话里暗藏的杀机。
“堂兄,这官文,怕又是某些无耻小人设的局吧?”
陈默摇摇头,笑道:“唉!这些无胆匪类,如果真刀真枪过来,我还敬他是条汉子,总躲在背后玩阴谋、搞手段,你说,他们裤裆里,是不是少了点儿东西?”
陈逸群拿扇子的手紧了紧,却依然看来言笑自若,陈默也是满脸微笑。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世上最和睦的兄弟,相互说着暖心的体己话儿,却听不出话里机锋暗藏,看不到二人目光相触,马上要撞出火花儿来。
二人口中的官文,是近来安阳的热闻,也是长房最大的心病。
自从两年前被二房逼迫,暂时分了家产,长房遭遇各方打压,凋零不堪。
前不久,陈默的父亲外出,他的三叔却接到一笔天大的买卖,足以让长房暂时摆脱经济上的窘困。
按照契约,长房要在规定期限内,将货物运出赵国边境,与燕国的商号交接,可安阳的李县令却软硬不吃,诸多理由推脱,死活不肯签署货物出关的官文。
眼见着,如果三天后货物还不能出关,就是长房违约,按照契约,要赔给商号五倍的赔偿——这刚刚好是目前长房所有产业的总价。
更要命的,陈家以炼制武器闻名,三个月后就是安阳的斗刀大会,会后将选出新的陈家家主。
如果长房连产业都没了,还怎么参加大会?若是丢掉了家主的名份,不仅陈默父亲半生心血毁于一旦,没了最后的护身符,本就凋零不堪的长房一脉,凄惨的下场,也几乎板上钉钉。
这一切是否阴谋,人们众说纷纭,但对结果的预测却不谋而合——陈家长房,这次铁定完蛋了。
面对自幼聪慧的陈默,还要在众目睽睽下,保持自己的君子形象,陈逸群知道嘴上难以讨到便宜,干脆又施动真气,向陈默传音。
“小杂种,死到临头,打了我的人,还敢当着这么多人,指桑骂槐地讽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血大师的丹药!否则……”
“否则怎样?想让我替你挽回面子?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丹药,你动动嘴就想拿走?”陈默笑着传音,“我名义上还是陈家少主,你除了在背后搞手段,还敢明抢不成?”
“哼!少主?这少主的位子,早该轮到我坐一坐了!”
嘴里说着狠话,陈逸群脸上却满是关切,围观的人群听不到传音的内容,还当他是在好心开解陈默。
“这些年,你几次受了家法处置,滋味挺不错吧?”
“别着急,那只是些小礼物。三个月后,等我爹当了家主,一个没身份、没修为、没银子的废物,谁还在意你的死活?”
“为兄备下了一千份、一万份大礼,等着你来好好享受,定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你那漂亮妹妹。我一定带着兄弟们,替你好好‘疼爱’她!不知道,把她压在身下,她是会求饶,还是?”
陈逸群双目微闭,语速越来越快,本是为了威胁陈默,自己却像沉浸在残忍的幻想中,脸上的微笑都变得有些扭曲。
“唉!头疼啊,真叫人头疼!快帮着为兄想想,这么多礼物,该先用哪一招,来款待你们全家?”
他阴阳怪气地传音,话语中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假模假式用手揉着脑袋,好像真的在头疼,无意间睁眼瞥见陈默,愣住了。
不知何时,陈默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晃荡着二郎腿,戏谑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场滑稽的演出。
“堂兄啊,头疼好办,我来帮你治治?”陈默笑着站起来。
“怎么治?”陈逸群疑惑道。
“把脑袋砍下来,就再也不会疼了!”
陈默还在笑,仿佛砍掉一个人的脑袋,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可传音中的每个字,却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裹着让人胆颤的寒意,像是要夺人魂魄。
“陈逸群,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要说的话,你也给我仔细听好!”
“想谋我长房的家产?爪子伸过来,就剁掉爪子!心思打歪了,就挖了心肝!”
“之前对我的算计、陷害,咱们可以慢慢算。但只要你敢动我的家人一根头发,我不单会治好你的头疼,还要让你二房全族,永远,都不再有头可以疼!”
陈默表情淡然,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完全看不出是在谈论灭族的凶事,可提到“家人”二字,那双明亮的眸子,却射出阴冷的杀意。
那是恶魔的眼神,是野兽保护巢穴时,同归于尽的决心,分明是朗朗乾坤,却像有杀意如海、血光冲天。
陈逸群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片刻又稳住心神,满脸冷笑。
“哼!虚张声势,口气还挺大!小杂种,你一个修为停滞的废物,马上就要一无所有,拿什么和我斗?”
“信不信由你喽!堂兄,你冒充了这么久的君子,人前道貌岸然,暗地里张口闭口‘小杂种’,如果被人知道你的真面目,那场面,一定很精彩吧?”
“哈哈哈哈,就你现在这副穷酸样儿,哪怕当众说出来,谁会相信你的话?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那个翩翩君子!而你,是个再也没法翻身的废物!”
陈逸群说得没错,这几年陈默被他害得声名狼藉,以两人目前的处境,以他积累的声誉,说他是个卑鄙小人,谁信?
可陈默却不嗔不怒,像是早就胸有成竹。
“真觉得我没法翻身了?不过是区区官文,只要血大师开口,甭管那李县令是被谁收买,难道还敢拒绝不成?”
“笑话!你自己没把握住机缘,血大师明天就要离开安阳,我就是再蠢,难道还会再给你机会,让你接近他吗?”
陈逸群冷哼一声,看看四周观众们好奇的目光,觉得再继续传音下去,难免惹人怀疑,干脆满脸苦闷地大声道:“哎!贤弟,你求我也没用。血大师是何等高人,为兄哪有本事让你拜见他?若是惹得他老人家生气……”
说着,他冲身旁的几位手下使了个眼色,暗自下定了决心。
小杂种!我就是拼着违反族规,明着动用武力,也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接近血大师的机会!
就凭你个废物,也想和我斗?
陈逸群心里想着,轻蔑地瞥了陈默一眼。
陈默抬了抬眉毛,嘴角带着几分讥诮,笑道:“堂兄莫急,我觉得,我和血大师很有缘分呢!”
这时,围观人群忽然纷纷行礼,客客气气让开一条通道。远远地,只见血道人的贴身丹童,冲着这边走来。
丹童走到近前,向陈默道:“我师傅说,关于灵草的来历,还有些事想问你。”
“劳请您帮忙回禀,”陈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家母还留下了几件宝贝,晚辈这就让仆从去引路,请大师移步到寒舍品鉴。”
“这……”陈逸群想要开口,被丹童冷冷瞥了一眼,赶忙把话吞回去,默默咽了口吐沫。
丹童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冲陈默点点头,转身走了。
望着丹童的背影,陈逸群面色阴郁,若是血大师亲自去见陈默,他还怎么拦?
二房这点本事,挡着陈默简单,想拦着血大师,莫非嫌自己命太长了?
“堂兄,我就说我和血大师有缘吧?”
陈默笑吟吟地望着陈逸群,忽然大声叫道:“哟,堂兄,如今我又能拜见血大师,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高兴……高兴……能够求血大师化解长房的危机,为兄这是高兴过头,一时愣住了。”
陈逸群用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面色早就阴沉的要滴出水来,若不是大庭广众,要保持君子形象,他恨不能立刻将陈默碎尸万段。
这时,躺在地上的刘管事幽幽醒转,才一睁眼,刚想向主子哭诉自己受的苦痛,就听到陈默的叫声。
“哎呀!刘管事,方才见你晕过去,我就没忍心动手。要是不补上,万一血大师不满意,可就要命了!”
刘管事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自家主子那铁青的脸色,也顾不上断掉手臂传来的剧痛,满脸谄媚地跑到陈默面前,活脱脱像只哈巴狗,只恨自己少了根可以欢快摇动的尾巴。
陈默瞥了瞥陈逸群,传音道:“伪君子,分明气得发狂,却要强颜欢笑,可别憋出内伤来!”
“你放心,这次是打脸,你若是再敢惹我,我一定在众目睽睽下,扒了你这张伪君子的皮!”
说着,他把手伸到陈逸群眼前,示威似地晃了晃,随后抡圆了胳膊,狠狠向刘管事脸上抽去……
陈逸群走了,依然风度翩翩,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少女们盯着那道潇洒的背影,眼光痴迷。
哪怕现在陈默站出来揭露他的真面目,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可若是仔细观察,那双潇洒背在身后的手,正紧紧攥着拳,气得不住发抖。
他想不通,分明是个死局,为何又让陈默看到了生机?
高高在上的血道人,凭什么对这小杂种另眼相看?
一切都像是早就安排好了,无可阻挡地向着对陈默有利的方向前进。
想办法!一定要赶紧想办法!绝不能给这小杂种一丝翻身的机会!
他定了定神,竟然改变了方向,冲着陈家大门外走去。
望着远去的陈逸群,陈默的嘴角微微翘起,挂着几分讥讽,如果能看穿此时他心里的想法,怕是整个安阳城的人,都会立刻抓狂。
“不愧是个演技派,不知内情的,还真把你当成翩翩君子了!可惜,你这点演技,又算得了什么?”
他瞥了瞥“君子”的背影,又望了望丹童之前离去的方向,眼中含笑。
“喜怒无常的炼丹大师?不苟言笑的冷面丹童?老骗子祖孙俩,才是真正的影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