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言,如果仅作为长辈,她对萧翊的感觉还是挺好的,毕竟不是谁都有耐心听她漫天忽地地侃一个下午。但如果是帝王,那还是保持距离吧。她对所有叫做皇帝的东西都没有好印象。
苏云卿低下头,前面有一道身影不动声色挡住她的视线,苏云卿感激地对着苏珏的背影,心想今天晚上一定要亲自下厨犒劳她四哥。
一个时辰后,冗长的前奏终于完成,司礼高唱:“加冠礼始,冠者受成。”
丝竹钟鼓再响,萧律披发身着素色采衣,由两位监侍引至阼阶之上,转向东正坐半跪于席,苏云卿明显感觉到周边人皆是一凛。余光扫去,西漠那边有人悄悄在塔古耳边道:“嫡子……冠于阼……以著代也……立嗣……”断断续续的句子飘来。
加冠的位置很有讲究,只有嫡子设于阼阶之上,庶子在堂北偏东的地方。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西阶,供宾客上下堂,也叫做宾阶。萧律的加冠礼这种安排,几乎就像所有人宣告,他是内定的北煌帝国继承人。
给他加冠的正宾是两朝帝师德高望重的祭酒司博士朱正鸿,赞者是皇室宗族已加冠的青年人叡王爷之子萧达。三位有司捧着竹编器,里面分别盛着缁布冠、皮弁、爵弁。苏云卿看着眼熟,定睛一看,乐了,可不就是熟人吗?三位有司有两位她都认识,慕世子慕念青和叶霸王叶景翔,慕念青的风度气质自不用说,叶景翔换上崭新庄重的礼服,却也颇有一股潇洒风流的风范,令人刮目相看。
赞者萧达盥洗两手,擦干水渍,为萧律梳头,再用帛将头发包好,做好一切准备退至一边。正宾朱正鸿也在西阶上监侍手中银盆盥洗双手,上堂到萧律的席前坐下,亲手头头上包发的帛扶正,然后起身,从西阶走下一级台阶,从慕念青手中接过缁布冠,再次走到萧律席前,端正其容仪,高声祝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祝毕,亲手为他戴上缁布冠。接着由赞者为萧律系好冠缨。正好缨冠,萧律由监侍引去太庙东房,脱去采衣,换上与缁布冠配套的玄端服出房,面朝南站定,向主位父母行礼,又转身对宾客作揖。
这是一加。
二加和一加没有太大区别,赞者脱下缁布冠,正宾从西阶走下两阶台阶,从另一位有司手上接过皮弁,口里吟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再次加冠换服。
和一加二加一样,三加朱正鸿走下三阶台阶给萧律加冠,祝词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萧律换上衮服革带,纳靴执笏,著若襕衫,纳靴,他原本姿容世殊,此时换上合体的礼服,墨眸乌发,风华绝代,轩轩然如明月举,皎皎兮似朝霞升,仿佛世上的光芒全集在他身上一般,连苏云卿看了心跳也忍不住加快了几下。
然后是三拜。
三加之礼过后,摈者在中间偏西处设醮席,面向南。萧达立在萧律左边,朱正鸿站在右边,取来醴酒递给萧律,贺道:“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萧律行拜礼,接过醴酒,入席跪着将酒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下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萧达再奉上饭,萧律接过象征性地吃了一点。
朱正鸿从西阶下来,洒酒祷祝,替他起字:“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字曰忆寒。”
萧律再次一拜回答:“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再接下来是父母训诫,萧律自幼丧母,由萧宸之母皇贵妃施韵眉代为训诫。萧宸的母妃薄施淡妆,眉眼温婉平和,缓缓如一湾清水流淌,自有一番韵味。
好不容易等所有的繁琐的程序都走完一遍,苏云卿几乎想塞着耳朵从太庙落荒而逃。可怜她这么早起来,粒米未进,撑到了晌午,给吵得头晕眼花,饿得四肢无力,站得腰酸背痛,连话都说不出来。
冠礼完成后,北煌君王在集贤殿设宴,苏云卿完全没了兴致,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向苏珏要了两碎银,偷偷从仪仗队中溜了出去。
走到街口,她连吃三碗馄饨,逛了一个下午,买了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又上明月楼吃完晚饭,直到天黑的时候,这才尽兴而归。
燕王府一片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中房庭院附近搭起台子,烛光影动,依依呀呀唱起戏曲,隐隐传来吹拉弹唱的笙箫声乐。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她回来,行了一礼,放她进来。
府内来了许多宾众,一干侍女都忙着接待贵宾,行动匆匆,也没有谁注意到苏云卿。她一喜,猫着腰偷偷溜到后院。
“站住。”身后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苏云卿苦着脸,心里叫了一声倒霉,提着裙子想趁乱溜走。
没想到后面的人拉住了她,有些愠怒地问道:“苏云卿,你还想去哪?!”
苏云卿无奈回头,转眼换成一个看到亲人还要高兴的笑脸,弯腰讨好道:“燕王爷安好,今天是您的寿辰,还没向您道喜呢!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离离原上草英年永不老……”
一溜串的词像流水一样念了出来,某只妖孽听得双手一紧,脸色越来越黑。
苏云卿觑着他神色不对,不由打住话头,谄媚道:“王爷您先把我放了吧,男女授受不亲,那个,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
“我要是不放你又能拿我怎么办?”萧律听她说完,突然靠近身贴在她耳边冷冷说道,呼出的热气一下子涌入脖子里,麻麻的,痒痒的,还带着一股妖娆肆意的酒气,熏人欲醉。烛光流转,映出萧律眼中两簇小小的火光,更显得魅影天成,妖孽十足。
苏云卿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强盗行为吗?看在今天他是寿星的份上,她就不和这只妖孽一般见识好了。
她本来想把他哄走,却看到洛谦玉从人群中走出,站在她面前,脸上依旧是温柔如春风拂面的笑容。他不轻不淡地叫了一声:“公主。”却没有看向苏云卿,眼光落在萧律抓住她肩膀的那只手上,隐隐间笑越加重了,如狐狸看到猎人般的危险的笑容。萧律也毫不示弱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两人视线在空中交织碰撞成火花。
“那啥,我没有……”苏云卿脸红耳热,张口就解释。她看到洛谦玉那一刻起就有些慌张,心里的负罪感忽地涌了上来,咚咚咚像敲着几面小鼓似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这感觉,嗯,很奇怪。
苏云卿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了,她也没做错事凭毛向那只狐狸解释啊?整的怎么好像自己在外边偷情被丈夫抓了个现行一样?
于是她果断地闭嘴,瞟了洛狐狸一眼,矜持地点点头。又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踮起脚凑近萧律轻声悄言说了几句,接着含羞带怯低着头匆匆离开,离开前还不忘朝洛狐狸的方向看了一眼,很满意地看到他眼角轻轻跳动几下。
气死你,坏狐狸!
她高兴地踏着小碎步,得意洋洋回到后院。
后院花影重重,人迹稀少,只有促织在草叶中清音鸣叫。月光皎洁,草木扶疏,风中似乎带着幽凉的水汽,湿湿的,凉凉的,很惬意。
只不过苏云卿没高兴多久,她刚走到水榭长廊处,一时没注意前面有人,砰地撞了上去。
“哎呀!”她受惊地退了两步,扶着额头恼怒地抬头,一看来人,吓得把恶人先告状的话收了回去:“萧律,你……你怎么来了?”其实她想说的是:萧律,你怎么阴魂不散?
萧律看她暗怒着咬牙切齿又不敢出声的样子,有些好笑,心中的气恼也烟消云散,唇角弯起:“不是你说在后院等我的吗,嗯?”尾音上挑,是他习惯性的威胁语气。
苏云卿嘀咕,我刚刚凑在你耳边说的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会清楚?可看见他眼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心底打了个冷颤,忙点头:“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今天下午去了哪里?”萧律心情尚好,看起来对刚刚她利用他气洛狐狸的事没有察觉。
苏云卿邀功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出去一趟,给你选生辰礼物去了。”
“礼物呢?”萧律心情似乎更好,语气有着难以察觉的温柔。
苏云卿转了转眼珠子:“我本来想送玉器饰品,突然想到珍珑阁就是你开的。又想送金银,觉得太俗气。觉得字画挺好,没想到那些所谓的名家真迹动辄上百成千两银子,你也知道我很穷啊买不起。就这样逛了一个下午,我也没选到合适的礼物,所有就空手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