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来了?不是已经让人说有公务临时不回来吗?
盈夫人斜睨他一眼,“车夫跟着你出去,要报信不是该他来吗?怎么会是个外人?”盈夫人心细,怎么会发现不了?她表面上听了,实际上让人悄悄跟着,就发现报信的人进了顺天府尹。她按兵不动等到天刚亮,就找上门来。
“是我错了,本来不想娘担心,结果您更担心。”蔺洵低头忏悔,盈夫人就忍不住看他,“傻子!”
她是当娘的,怎么会不担心孩子?就是活到一百岁也是她的孩子!
“到底怎么回事?我都赶来这里了,总不会还瞒着我罢?”盈夫人这么问,蔺洵就去看班头,班头打着哈欠,微微点头,那就是查画像的事有眉目。
蔺洵斟酌着把这事说了出来。尽管他尽力把事情描述的简单,可盈夫人怎会听不出其中的凶险?她脸上不露声色,放在桌下的手已经全是青筋。
“谁干的?”
“已经有了眉目,很快就能查到。”
“好。”盈夫人已经在内心打定主意,别管是谁她一定会让他碎尸万段生不如死!
班头熟悉三教九流的人,他找了他那班兄弟去问,果不其然就有人认识画像上的人。那人本来是住在京城郊外的,家里也不见耕种或者买卖,日子偏偏过的滋润,所以对此人有印象。本来是要等到天亮才抓人的,班头想在府尹面前卖个好,让底下的兄弟带齐人手连夜赶着去,估计这会儿已经得手了!
果然一班人赶到,那人根本也没想到逃跑或者转移地方什么的,估计也是觉得没危险,还大大咧咧的睡着呢!于是被逮个正着,连挣扎都没挣扎,拿下了!
人被捉到,起初是装傻充愣,死都不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事。是啊,他的关系网里也没林大公子这个人,怎么好端端的要去陷害别人呢?最后还是那弃暗投明的小姑娘出马,在那人面前重复了一遍他跟妇人的对话,一字一句连语气都不差,加上从他家中还搜罗到大额金银,实在可疑极了。
“金银?我瞧瞧。”蔺洵拿起一锭银子,肯定的说:“这是专门赏人的银子,上面有暗记,只要去金银铺子一查就知道是谁家定做的。”
“嘿嘿,你不说,咱有的是法子。”班头阴阴一笑,“去查!在咱们没查到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那人只能垂头丧气的承认,他本来是个庄户头,可他的亲娘在金桐巷的宅院当着嬷嬷....金桐巷?蔺洵还在思考到底是哪家时,盈夫人已经阴恻恻的说:“那是秦氏的娘家。”
“你娘的名字叫银莲?还是银桂?”
那人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才发现自己说漏嘴把亲娘漏了出来,可现在闭嘴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已经查到这条线,等着府尹回来,出发缉拿银桂已经是势在必得。
银桂能有什么理由跑来害蔺洵?蔺洵甚至没有见过此人,只有盈夫人知道银桂是秦氏亲生姨娘的贴身嬷嬷,跟秦氏的奶嬷嬷都是“银”字辈,自此一整条的线已经串联起来。
很明显秦氏才是最后的幕后黑手。
府尹刚跟皇上聊完故事,故事的后续他也很有兴趣,所以缉拿有关人员时并没有遇到阻碍,除开秦氏的姨娘,秦氏本人其他人都送进了顺天府尹的大牢。
即使没有入狱,秦氏也不好过,她的宅院刚被人闯入一片狼藉还没收拾,就看到林漱玉匆匆赶来,欲言又止。林漱玉一直就不赞同母亲背后搞这些小动作,如今事发...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更让秦氏焦头烂额的是,一直忙着读书的林洲听到动静后也来了,一声声的质问她是不是做了卑鄙无耻的事,秦氏火气压不下去,儿子还敢跟她大小声,她忍不住反驳:“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以为林府的一切都该你继承吗?你要是出息些能干些,我还用得着操心?连林汀都考不过,以后等着我们母子被赶出去吗?”
听到消息赶到的林汀一缩脖子,相骂无好话,我还是晚点去摸虎须罢!
林洲听的一踉跄,“我在母亲眼里就那么无用吗?除了继承家业就不能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他苦笑着:“是了,我跟大哥只差一岁,我还在苦苦读书,大哥已经能够出入朝堂,是我不如他...”
林汀就眼睁睁看着二哥往下倒,茶水碗碟乱七八糟砸了一地,林汀抢先窜出去扶住二哥,看到二哥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缓缓的流出暗红的液体,同时手摸着冰凉,林汀大惊,“二哥!二哥!”
“叫大夫!叫大夫啊!”
林漱玉看着二哥倒下已经是六神无主,听到林汀的指挥连忙跑出去,竟然连叫丫鬟都忘了,只顾着一声声的喊管家。
秦氏同样跌坐在地,又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洲儿!洲儿!你别吓我啊!”
在场的只有林汀还算冷静,他想起以前大哥还告诉过他怎么急救,只好脱下外套把林洲放平,然后解开衣衫上面的扣子免得阻碍呼吸,同时小心的观察鼻息。
秦氏看着昔日一片少年意气的孩子,现在瘦骨伶仃面色发白,竟然还吐了血,她脑子如同炸开,思绪倏尔转到了十三年前,那时也有一个孩子这样吐了血,小小的身躯躺在人臂弯里,安静地风都能吹走。
“啊!”秦氏尖叫一声,同样也晕了。
幸好大夫来的快,一次治两。
这边乱成一团且先不提,还待在顺天府尹的蔺洵正在询问那小姑娘。小姑娘能够完完整整的记住两人对话还能复述出来,恐怕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蔺洵想都碰上了,不如想想办法送人回去。
小姑娘于是清晰的报出自己父母的姓名年纪和住址,想必她已经在心头滚过很多遍,从来不敢遗忘。
“也别担心,照你说的你也就走丢半年多,家里人已经都在想办法寻你,等此事了了,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多谢你大哥哥,那一千两我就不要了。”小姑娘机灵的说,她还记挂着钱财。
“给!怎么不给!”蔺洵忍俊不禁,“你可真是个钱串子!”
“那当然!吃喝住行都要钱,谁敢说自己不喜欢钱财?我爹给我取名叫金金,就是希望我金银多多!”小姑娘的脑袋都快昂到天去,得意异常。
“等等,你叫夏金金?”蔺洵突然反应过来。
“啊,对啊!好听嘛?”
这大概就是因缘际会人生难料了,蔺洵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他以后的“二弟媳”,毕竟原文里一直夏氏夏氏的叫,还是他想了很久才想起夏氏的本命。
夏氏家的生意以后会越做越大,然后会成为原著男主林洲的妾室,用自己家钱财助力他宦途的晋升。
在想想如今业已十九还未成亲的男主,他觉得这个妾室的名头,悬了!
夏金金歪头看他,“你笑什么?我的名字好笑吗?”
“不,我只是想到你爹取名可真是实用。”蔺洵假笑。
“名字代表父母的期望,我爹想要金子有什么出奇的。”夏金金小声嘟囔,觉得她爹完全没有问题。
“洵儿,你过来。”盈夫人站在外间,神情十分的淡定。
“娘,怎么了?”
盈夫人问:“那些人已经被捉了,你打算怎么处置?”
“证据确凿,当然是送去大牢。”虽然那些仆妇们咬死了是自己的主意,可她们位低人微,光是钱财从哪儿来的就解释不清楚。
“嗯。”盈夫人点点头,“我想她们也不会轻易承认,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考虑家人。”所以咬死不认是最好的结果。“这事,交给我。”
“交给娘做什么?”
盈夫人低低道:“背后的主使是谁咱们一清二楚,但是在名分和大义面前,那人就是你的长辈。外人听说这事别管背后有多少委屈和无奈,只会觉得你作为后辈去衙门告了长辈,对你日后的名声不利!”她深知人活名声的道理,在蔺洵想要反驳时握紧他的手:“我就不一样了,我跟她可是宿怨!地位上是平等的,再怎么折腾我也不怕!”她也是为了儿子出头,更天然占据道理那一边。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盈夫人不等他再说别的,掸掉下摆的灰尘:“大人,我要状告林秦氏!她蓄意谋害屡次出手,我已经忍无可忍!”
盈夫人原本沉郁的面孔终于露出三分舒缓,想必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积压许久。
一天的功夫接了三桩案子,府尹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说:“可有证据?”
“自然有!人证物证俱全!”自己安排的后手终于用上了,她心头的刺也能拔掉了。
盈夫人亲自出发去找回她早先保存的证据,药粉包和香灰,以及她趁着分家是带走的证人绣娘,保证绣娘人身安全后,绣娘就把事情的经过全说了出来。
一桩后宅侵害的案子被揭露出来,手段诡异难防心思毒辣,再加上耸人听闻,几乎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所有认识秦氏的人都觉得惊讶,平日看起秦氏也是大家夫人怎么地背后竟能干出这种事?
可证据确凿由不得她们不信,秦氏虽然还没被抓捕,已经没了丝毫挣扎的余地。
当然也会有人说,秦氏怎么说也是长辈算是母亲,怎地林公子出手如此狠辣?持有这种说法的自然被盈夫人安排的人手喷了回去,盈夫人的身份更是母亲,难道还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害?还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出手触到了她的底线,让她不能再忍下去。
其实会关注后宅事的夫人们倒是好奇另外一件事,她们平日交际遇到的都是秦氏也把秦氏当成正室,怎么又冒出一个夫人来?于是林府后宅那点二三事都被人打听出来,曲折离奇跟话本一样,她们才晓得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人生的阴差阳错可真说不清楚。
而林洲林漱玉两兄妹也终于明白当年的旧事,林洲还躺着养病,他身边的嬷嬷撺掇他去找蔺洵和盈夫人求情,总不能看着自己的母亲受罪啊!林洲苦笑:“大哥当初被母亲谋害时我没有出头,现在母亲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更不能出头,不然我成什么人?”只看得到自己受害别人受害是无动于衷?
“这话不用再提了。”
端着药碗的林漱玉站在门后悠悠叹气,二哥说的就是她想说的。此事本来就是母亲做错,人心里本就该有是非对错,并不是因为亲人就有豁免权。
等听完了林漱玉才进门,两兄妹默契的没提这事。
流言蜚语从后宅一直蔓延到前朝,尤其是涉及到林图南,虽然默认男人不用管后宅的事,可两位夫人闹的如此难堪,林图南难免就得了个不修内帷的评价,皇帝让他回去休整半月回去处理家事。等他再回来时,他原本的副手侍郎已经蠢蠢欲动,不仅办成一件大事得了夸奖,还有那么点想要掀翻他的架势。
毕竟谁都知道,皇上都发话怀疑他的做事能力,此时不动手还等何时?侍郎可是被压制了十余年,不想当尚书的侍郎不是好侍郎啊!
林图南跟侍郎斗法一阵,又坐了一阵冷板凳,才发现他的好大儿表面上从御书房退了出来,不再出入显眼的宫廷,却跟着顺天府尹哥俩好的凑到一块,研究怎么勘验脚印怎么根据人的口述绘制嫌疑犯的图像,就知道大儿以后的前程无量。
连他都坐了冷板凳,林洵却一点没受影响,这还用看吗?
只是林图南几次示好都被不动声色的挡了回来,言辞之间滴水不漏,林图南就知道两人之间还有着深深的鸿沟,如果不解决到鸿沟,关系也没法和缓。
这样的发现让他心里有了决断。
蔺洵这段时间倒真的是闲了下来,不再每天着急忙慌的赶着去御书房。虽然他是受害人可背后嘀咕他的也很多,皇上想了想就把他扔去顺天府避避风头,等事情过了再调回来。
唉,其实刚做出这个决定三天皇上就后悔,身边的人用着不顺手,做事毛躁而且不妥善,还要他自己想办法收拾烂摊子,皇上比蔺洵本人还盼着他早点回来。
而蔺洵就把这段时间当成放假休息了,反正顺天府能有多少事?他把方法教了另外找人练习就是,画工又不是一天就能练出来的,尤其是现在的画像风格写意,写实风的还要靠那群人政绩转变风格。
既然清闲,他就努力写着小和尚故事的存稿,忙碌起来就顾不上这头,存稿告罄,王老板哭着喊着求他赶紧写下文,不然书坊的大门要被拆了。小和尚周游各地留下无数传说,正要揭露他的身世,综合之前留下的伏笔,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背后的故事。要是圆的不够好,恐怕要砸书坊呐!
蔺洵其实早留下很多伏笔,比如小和尚的外貌他的习惯,以及他不经意露出的配饰等等,显露他背后的不凡。只是他还没想到到底是给读者留悬念还是直接揭露的好。不过按照他的想法,悬而未露才能让人回味无穷。毕竟带面罩的人才会让人猜测是不是个帅哥。
正想着,盈夫人捡着从门房带回来帖子以及礼品送到书房,蔺洵抽空瞄了一眼,皱眉道:“是他送的?扔出去。”
“别扔,这本来就是他送的。”盈夫人反而把东西归置好,“整理好了换成等额银子捐出去,总比浪费了强。”而且名字还得写他们自家,这才叫借花献佛。
“好,娘您乐意就行。”蔺洵反对无效。
盈夫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上次你找的那些木匠挺好的,已经把家具都归置好,我去看了,只要在重新上一层漆跟新的似的。”
“上了漆有味,先在空房子里放置两个月再用。”蔺洵提醒道,虽然现在漆都是天然矿物,总归还是刺鼻难闻。
“那当然。”盈夫人笑道:“你再想不到我发现了什么,我还在梳妆台的盒子里找到一锭银元宝,都黑的不成样子。”
“估计是放在盒子里就忘了,然后没人收拾。”这也很常见,毕竟人随手放的东西扭头就忘。
“银元宝足足有三两,我吩咐说紧着这银子置办一桌席面,晚上请大家吃酒。”盈夫人说的是那些老仆,银锭子都没发现,说明她们从来没起过什么不好的心思。
“应该的。”
母子两正说着高兴的事,门房悄悄过来说,关于秦氏的处置已经下来了,罚银一千,关押八年。只是她尚在病中休养,暂缓入狱。
“便宜她了!”盈夫人觉得这刑罚远远不够,可秦氏的娘家肯定背后出了力,想再重罚也不能。
“不行,我得盯着那边,倘若她们借着生病的理由一直不入狱,然后把人调换了怎么办?”盈夫人想到这一层立刻坐不住,风风火火的出门去。想必得到满意的回答,这才趁着夜色回家。
席面已经置好,几个老仆围坐其中,说说早年旧事,盈夫人的心也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
“老爷当初很疼小姐的,什么都置办的好好的,看到好木料就说,这留着给小姐当嫁妆,然后攒了一库房的木料。”当时陪嫁女儿都要送家具从大件到小件,连马桶都要陪送,那意思是女儿深受重视用不上婆家一针一线,希望女儿能够直起腰做人。
随着她们的诉说盈夫人想起当初母亲指着库房说这些都是她的,如今人已不在,只留下满地狼藉,她固执求来的姻缘也没能好好走下去,辜负爹娘的美意。
酒越喝越上头,盈夫人借着酒意就摸去存放老家具的院子,点燃蜡烛去看,上了清漆后的家具崭新无比,耳边也仿佛有人说话。
“秀秀,这是你的妆台。”
“秀秀,这是你的博古架。”
盈夫人慢慢摸过每一处,用指腹感受木质的纹路,指甲突然一陷似乎被卡进缝隙里,她顺着一扣,似乎那里有个暗格,巴掌来长可以活动,抽出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纸。
盈夫人缓缓展开,上面一字一句落在她眼里,触目惊心。直到外面下人听到没动静想喊人,她才出声:“没事,我没事。”
我只是感觉到一份迟来的爱。
秦氏的刑罚下来半月一直没有执行,她的娘家在其中出了大力气。虽然很不想搭理这个子女,可关系到秦府的出嫁女未嫁女姻缘,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大事化小,尽最大的努力减轻影响。
秦氏的姨娘也被关进小佛堂,无事不能出,要不是她瞎出主意还要动用自己的人手,秦府的人未必能陷进舆论的泥塘。现在外面都传她们蛇鼠一窝,女儿就害人姨娘就帮着灭口,传的别说多难听。
至于秦氏还病着,丽姨娘悄悄的传出消息来,说是秦氏想见盈夫人一面。盈夫人本不想去,看望失败的敌人并不是她的做派,只是丽姨娘传了三次消息,为了免得她的为难,盈夫人最后还是觉得去一趟。
林府还是老样子,一草一木都精心打理,仆人井然有序恭恭敬敬,看到她还多添三分惶恐。是啊,本来是被分出去的,结果谁曾想还有归来的一天呢?
盈夫人十分淡然,她找的到秦氏的院子,林漱玉站在门外守候态度平和,还是照着旧日的称呼:
“夫人。”
盈夫人脚步一顿:“你不恨我?”
林漱玉苦笑:“本来也是母亲做的不对,恨从何来?”只许害人不许别人反击吗?
“你娘虽然别的不怎么样,至少儿女教的还算出色。”林漱玉真是照着最标准的闺秀模板养出来的。盈夫人想,“人在哪里?不是要见我吗?”
“母亲卧床不起,尚在休息,夫人这边请。”林漱玉指着正堂的位置,门口有人熬着药,苦涩的药味充斥着鼻端,盈夫人恍惚想起十三年前,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吐血生死不知时,大仇得报的快感充满心里。
原来她真的病了,也好,也该到了她尝尝药有多苦,还赶不上当初盈夫人心苦的十分之一。她很无谓的踏进那间屋里,“既然请了我来,有话就说,我还赶着回去呢!”
秦氏借着靠枕缓缓做起,昔日娇艳的面孔如今只剩下憔悴和枯萎,眼窝深陷并且颧骨突出,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