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药味,屋内还弥漫着佛香的味道,在烟雾缭绕间秦氏微微叹起头,手里一串佛珠慢慢捻动,声音低哑的说:“坐。”
林漱玉忙去搬了个绣墩,放在床前。盈夫人一点不避讳的把绣墩挪远,“我听着呢。”竟然是近身都不肯。
秦氏挥挥手让林漱玉去门口守着,她一步三回头生怕有什么问题,秦氏咳嗽着说:“你还怕什么?如果有事我会叫你,记得别让其他人进来。”
盈夫人立刻制止她:“可别,我两的关系,我怕别人误会我谋杀。”屋里就两人,出事到时候说的请吗?
“那你要怎么样?”秦氏很顺从。
“在窗户那儿说话,漱玉站在院墙边去。”这样两人说什么林漱玉听不清,也能看到她们的动作,大大方方的。
“好。”盈夫人说什么秦氏就听,真的推开窗户两人挪在那儿去,林漱玉远远的看着。
两人坐定,秦氏蠕动嘴唇,好半天终于说出几个字:“是我对不起你。”话说开了,剩下的言辞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当初你冒出来拿着婚书和庚帖,搅散了我的回门,我心里恨的不行,你为什么要出现呢?就不能好好待着远南那个地方?再后来,我们两平起平坐分庭抗议,可你不声不响地又抢先有了身孕生下长子,我更是恨你入骨。”秦氏娓娓道来:“我什么都慢你一步,成亲,生子,这世上既然有了我为什么还要有一个你?”
两行眼泪缓缓的往下淌,秦氏闭目:“所以我恨你,给你使绊子害你,因为我想,只要你去了我就是唯一的尚书夫人,生活一定会美满幸福....”
“如果你是想要阐述心理历程,我建议对着那盆菊花慢慢说,它是不会反驳你的。”盈夫人站起来居高临下:“我就没那个耐心。”她说着就抬脚要走,秦氏喊了两声站住,盈夫人理都没理,直到秦氏憋不住喊:“是林图南给我下了药!我才会病到如今,而且我没几天活头了!”她说着擦掉自己的唇脂,淡红色的胭脂下她的嘴唇泛着不祥的青色,原来掩饰之下她的状态比看起来更遭,更憔悴。
“我没几天活头,林图南铁了心要我死买通大夫,你只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氏用嘶哑的嗓子喊:“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盈夫人总算停下。
“我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只是听到这么几句话,但你相信你听了一定不会后悔!”秦氏双臂撑在塌边,嘴角露出扭曲的笑意:“我要拿来换你们照顾林洲和漱玉平安顺遂!你答应了我就一五一十告诉你!”
“这可真是个亏本买卖。”盈夫人慢慢回头:“我凭什么要做呢?”
“因为这事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你想象不到。我敢提出交换,就是对此有信心。”秦氏趴在塌边挣扎着要站起来,眼里的红血丝十足亢奋,“它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我没法答应你的条件,我已经打算跟林图南合离,这栋宅院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盈夫人叹气道:“林洲是个男孩本身天赋也不差,只要有本事总能闯出一片天。而漱玉更可以托付给她哥哥。”至于林图南这个爹,两人不约而同的没提。
“你可以的,至少帮着漱玉把把关,让林洲跟着他大哥去学,林汀都可以,我儿没道理不可以!”秦氏固执的说。
“这我可没办法拍着胸脯回答,只能说尽力,也要看看他们两人乐不乐意。”盈夫人垂目看着外头的林漱玉,她是个好孩子,在外头急的团团转又不敢进来。
“可以!我会负责劝说他们的。”秦氏听出她松口,于是把那几句至关紧要的话说了出来,虽然只有几句可盈夫人豁然开朗,把整件事完整的拼凑出来。
原来,如此。
秦氏说完此事后,亢奋的精神萎靡下去,她缓缓的靠在窗边榻前,心满意足低声喃喃,够了,已经够了。
盈夫人冷不丁说:“高兴了?目的达到了?是不是很期待我跟林图南狗咬狗?不论死了哪一个你都无所谓,你恨我们两,对不对?”
秦氏捏紧手里的枕头,强笑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你?我只盼着你好好的,也能照顾我的孩儿。”
“你恨我的同时,我也在观察你。”盈夫人缓缓的说:“你气量狭小,十五年前明明是你自己吩咐错了,结果管家照章办事被你一顿叱责然后赶走,我就知道。怪罪别人多容易啊,检讨自己又有多难?只要轻轻一推都是别人的错不是?”
“你恨我来打搅你的回门,我又何尝不恨你?我在家等了提心吊胆等了三年,却换来一个琵琶别抱的结果,我又有多少锥心之痛?”盈夫人仰起头逼回眼角的泪,“可我更知道一件事,造成我们之间矛盾的人到底是谁!是林图南!没有他作为交集,我们两根本不会认识。你以为我失宠了不再去跟你抢这个男人,这是我发现不值得,根本不值得。我家世虽然不显,可总能找到如意郎君,他林图南是有多好值得我委屈自己求他几丝宠爱呢?”
“我醒悟的早,相信你现在也想通了。”
秦氏任由自己躺在塌上,“是啊,我该早点想通的。”能为利益委屈盈夫人母子,又怎么不会委屈她呢?
“不过你至少达成一个目的,我也不会放过林图南的,希望他能早点去陪你,你再好好讨回你的债罢!”
“好!好!我等着,我一笔一笔都记着!”秦氏放肆大笑,笑声里说不出的畅快,笑完又是一连串的吐血。盈夫人已经走了,林漱玉冲进来扶着她,“娘,娘你怎么了?叫大夫啊!大夫呢?”
她语调里透出无比的凄惶,可怜又可悲,盈夫人摇摇头总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上前帮着她找大夫,然后悄悄离去。等林漱玉反应过来时人都走远了。
秦氏果然如她所言没几天活头,又耗了七八天终于“病逝”。要说最高兴的恐怕还不是林图南,而是秦氏的娘家。病逝的名声总比入狱好听,也不用担心殃及到其他的姑娘。
秦氏临死前并没有告诉子女她去世的真相,只因为她想着一无所知的子女总比恨着父亲的子女容易得到照顾。再说跟父亲反目又有什么好处?只会混成孤家寡人。
丧事办的简单,一个人就此逝去。
又间隔了两月,风头似乎过去,也无人再议论此事。蔺洵跟着顺天府尹一起去回报最近的进度。勘测脚印还好说,只要用心总能学过七七八八。画工这个就需要天赋和一定的才学,可有那能力的干点什么不好要去顺天府沾上刑狱之事?还是蔺洵提个建议,不如找落第秀才,当做兼职,画一张结算一次的钱,这样反而更容易找到人手。
人手培训了两月,这次正好被提溜出来看看成果。皇帝饶有兴趣想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他亲自口述让蔺洵和那秀才一起画。
秀才紧张的瑟瑟发抖,毕竟头次面圣生怕有失礼之错,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蔺洵则是落落大方,偏头问:“画男子还是女子?”
府尹暗中点头,唉想当初他头回面圣也是紧张,毕竟是握有生杀大权掌握自己生死的人,谁不慌啊?而林老弟就像面对亲近的长辈,这胆子,啧啧啧....
“男子还是女子啊.....”皇帝犹豫着,“画女子,生了一对柳叶眉,长圆脸...”他照着记忆里的模样开始口述,蔺洵自然用的是铅笔,不合适的地方好修改,涂涂抹抹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画出一个身穿盛装眉目含笑的女子,正值盛龄美的温婉动人。
“真像,像。”皇帝拿着那张画仔细端详,而蔺洵扭头去看那秀才的画作,他不太熟练才画到一半,蔺洵轻言细语的告诉他何处该如何画,秀才总算磕磕绊绊的完成。
“你第一次实践,有点错漏是正常的,不然以后还怎么进步?”蔺洵轻松的说:“加油,以后多画就好了。”
秀才偷瞄殿内的人,“林公子画的比我好多了。”他再怎么昧着眼也不能说自己画的不错。
“哈,我背后不知道糟蹋多少纸笔,才有今日这功夫,你才学多久?两月?”蔺洵答:“别这么心急啊!”
秀才转念一想也是,自己何必心急?本来画工也不是他的强项,只要肯下苦功夫早晚能学会。
而府尹则是偷偷的想,林老弟也太会做人了!自己一枝独秀不要紧,还能记挂着带进来的人,这就是心性仁善品行过关。跟这样的人合作不用担心被抢功劳,也不会背黑锅。
嘿嘿,还是他运气好,在对方发达之前结下一份交情,以后总比别人多点香火情。
皇帝对着画卷爱不释手,想吩咐人装裱起来。蔺洵忙说:“皇上这画时间久了上面的墨粉会脱落不能久存。如果要装裱起来,还是用毛笔重画一次的好。”
“是嘛,那就重画一张,两张都裱起来。”皇帝从不做选择,他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