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不太正式的会面,不免又重新互相介绍一番后,克莉丝带着爱德蒙进屋。
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家,她连精神都放松了不少,甚至有心情调侃:“布沙尼神甫曾经来过浪博恩,我带他参观过一次,需不需要带你也看一遍?”
因为附近有忙碌来往的佣人,克莉丝有意换了意大利语。
爱德蒙一本正经答:“神甫倒是和我说过你的房间。据我所知,其他地方你并没有向他展示。”
虽然被女管家引着看过,他还是想听继承人亲自说一次。
克莉丝憋笑,把随身的手提箱放好,考虑到他是她带回来的客人,又带他找到离自己房间最近的客房,先前让人送回浪博恩的行李果然在那,随口介绍一番拉铃浴间的位置,才带他看公共区域。
“虽然已经有两位姐姐嫁出去了,不过房间一直为她们留着……走廊那边就是她们的房间啦,我们就不用往那边走了,自从莉——我五姐被绑架,那些女仆和太太就有点神经过敏,开始外防范男性,我也只有白天才能过去。”
爱德蒙很守礼没有往那边瞧,只是噙笑侧目看说起姐姐就停不下来的人。
“我四姐的画室,以前我跟她一起在这里上课,法语也是那时候学的,小舌音我卡了很久。”
她说着,忿忿不平换到法语,随便念了几个需要小舌音的单词,才说:“欧洲语言,也只有英语不用发颤音了。”
普罗旺斯人跟着念了,心中比对,觉得英国人发音没有太大问题,刚要随口纠正,瞥见她下意识舔唇,急忙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弹子房,听说我爷爷很擅长打桌球,我爸不爱打,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所以就留下来,没有改成客房,偶尔还能充作客人的吸烟室。没办法,房子虽然不小,我们家却有八口人,一直都有点挤。”
爱德蒙由衷说:“我不觉得拥挤,反而到处都是生活。”
属于克里斯班纳特的生活。
克莉丝满不在乎:“你自己住惯了宽敞的地方,所以觉得这种布局很有趣而已。”
在意大利时就一个人包下旅馆的三层以上,来英国也是,摄政街那么大的房子,也就他自己和三个英国男仆。
爱德蒙用陈述的语气说:“我小时候住的屋子还没有你的卧室大。”
没想到他会突然托底过去的事情,克莉丝一愣,想到他在信里说只有一个老父亲,年轻时还要养家,别开脸,低声道:“抱歉。”
爱德蒙失笑:“我不在乎这些。”
经历过监狱潮湿草垛和酷暑石板,也躺过最华丽柔软的纯手织锦缎,
爱德蒙对物质上的东西都看得很淡,连拥有一个国家的王也难使他放在眼里。
唯一能照得他心生形秽的,是面前的人。
家境优渥温馨,被环绕呵护着长大,谦和上进,受过良好教育。
比起来——
“克里斯。这是你的客人?”
克莉丝回过身,点头,随口介绍道:“爸爸,这是我在法国认识的朋友——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
已经见过哈洛德和威廉,班纳特先生对小女儿的男性朋友适应相当良好,非常自然调侃起来:“你应该早一些带他来家里做客,因为陛下的缘故,恐怕你带回来一位教皇,我才会表现出符合礼仪的惊讶和崇敬了。”
班纳特先生又说:“不过还是感谢您的生日礼物,伯爵阁下。”
黑发男人已经站直了身子,炯炯看向他,“克里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您可以直接叫我萨科纳。”
班纳特先生虽然觉得诧异,不过想到连掌玺大臣和国王都对“儿子”赞赏有加,得一个意大利小岛的伯爵看重也不是没有可能,又与他寒暄几句,便回到了书房。
当晚的餐桌只有五个人。
伊丽莎白揣了孩子,班纳特太太总算得偿所愿,拖家带口往彭伯里一游。
毕竟是最宝贝的女儿,班纳特先生放心不下,也跟去呆了一段时间,等到秋收,实在放心不下浪博恩,便带着玛丽先回来了。
班纳特先生还是坐在上首,另外两个人这些日子估计也习惯了坐在他两侧,为了方便布菜,克莉丝干脆坐在了玛丽的另一边。
爱德蒙很自然在她对面落座了。
刚上到第四道菜时,他放下了叉子。
班纳特先生不免问:“是菜肴不合胃口吗。”
爱德蒙刚摇头,克莉丝已经替他解释起来:“他有节食的习惯。”
为了将话题引开,她顺便把老师会择日拜访的事情说了。
基督山伯爵说到底是个外国人,而且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费尔德侯爵就不一样了,本国报纸上的常客,尤其身份特殊,是最容易拆穿克莉丝的老师,就连班纳特先生也紧张起来,开始思考家里会不会有什么暴露细节的漏洞。
克莉丝对这件事比她爸要乐观,转而和威廉聊起项目细节来。
这画面一瞬间非常像是马赛的那些下午。
所以,她刚伸手,做过贴身男仆的人已经比一边的侍应先一步反应,完全不必语言交流就递了甜品,克莉丝聊得过分投入,也非常自然接过了。
玛丽默默端起了酒杯。
既然答应是让共犯来找“复仇的答案”,尤其他还有伪装调查自己的前科,克莉丝也就不给爱德蒙和家里接触的机会,白天带着去麦里屯的书店取情报和资料,下午拉着害她挂科的政|治犯一起重修法国史。
附近村镇的人很快就打听到,与班纳特少爷寸步不离的外国男人是一位意大利伯爵,年金不详,不过看他气度,也一定是世家子弟。
这两个人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已经认识快四年,在马赛和罗马结伴同行,小班纳特先生十八岁生日时,基督山伯爵远在意大利,也不忘费财费力送了一个法国厨子。
“……克里斯甚至从来不叫他的名字。”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威廉回忆了一番,“在马赛他们就不互相叫名字,因为同进同出,什么都能随时照应到,克里斯的一个眼神他就能意会到,我那时候以为萨科纳先生真的是他的贴身男仆呢。”
玛丽拧眉,“以他们的关系,他还是这样一见就难忘的人,如果在克里斯出国前就认识,这次社交季肯定会有人提起的。”
威廉一听,又觉得有道理:“我没有听哈洛德说起过。”
知道那个人是克莉丝去伦敦后最早的朋友,玛丽继续分析:“克里斯出国后一直和罗切斯特先生他们一起走,如果要认识这位先生,只会是从里昂到马赛这段时间。至少你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认识还不到几个月。”
威廉笑了,“我和克里斯也只是见一面就成了好朋友啊。”
可是基督山伯爵的事看上去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玛丽很清楚,克莉丝一堆怪癖,连家里的男仆都不让进房间,什么都习惯亲力亲为,就算是赌约,也不会让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近身。
会去和威克姆决斗,之后又将莉迪亚直接带回来,对她们几个姐姐也都能细心关照到,把摄政街的一切都完全放给靠谱的管家处理。
小弟性柔软,说不定就是被哄骗了。
“我觉得基督山伯爵很有可能对浪博恩有所图谋。”
实在找不到新的线索,玛丽干脆阴谋论起来,“之前送来的法国厨师就是打入内部的第一步。”
威廉却点头:“我也感觉到,他非常喜欢这栋宅子,夸就算了,我总觉得他特别想搬进来。”
再次翻完那本《吸血鬼》,走到窗边,玛丽看到了准时并肩走回来的两个人。
如果是凯瑟琳在这,肯定会说,一个是以提香的热情笔触描绘出的雄浑华贵,另一位则温和秀逸,颇具拉斐尔笔下的古典优美。
这样两个气质截然相反的人站在一块,却完全没有违和的地方,相反,因为说不出的亲密默契,氛围反而融和得浑然一体,难以分清画派边界。
才到浪博恩不过五天,玛丽已经看见了这两个人不止一次的单独散步,无意听过一次会客厅里两个人凑在一起的对话,从天文到化学什么都聊,哲学和文学都只是两个人用来玩笑的援引,毫无意义营养的内容,却能说得彼此旁若无人,相对会心一笑。
有时候仗着屋内其他的人听不懂,聊起天时还会各种语言随心切换。
玛丽很快发现,这个男人在和克莉丝相处时也颇有手段,切换应对自如。
递水撑门这种不自觉的小动作如同男仆一样贴心,聊天会拿出最能吸引年轻人的博学年长者姿态,相处时更不会完全顺着有好胜心的小弟来,该挑衅轻谑,一样不落,时刻让克里斯觉得有趣。
第二天,玛丽终于遇上了难得落单的克莉丝,委婉表达了担忧。
“伯爵也有三十一了吧,不自觉照顾我一点也很正常。”翻过真实户籍资料的人理所当然说。
玛丽更吃惊了:“可是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
这下连看哲学比较多的玛丽,也不由怀疑起基督山伯爵是不是吸血鬼了。
吃得少,皮肤苍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更像是用了特殊手段来永葆青春。
他甚至还和克里斯开过一个脖子的玩笑。
这个猜测让她家的奥布雷缩在沙发里笑了好一会。
为了把对《吸血鬼》入戏太深的三姐拉回现实,克莉丝解释:“这个故事只是拜伦勋爵编的啊,原型就是我,引言那位老友是我的老师,是他向拜伦说了我和他在罗马的事。”
玛丽心中一直对小弟过分笃定不会结婚疑惑,突然得知《吸血鬼》就是以这两个人为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