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草草像以往一样帮夏冬洗好脚,将脏水端出去准备倒掉,刚刚出门就感觉到了一阵天崩地裂的摇晃,眼前眩晕的使人站不稳,一下就摔倒在地,一盆水一下就甩开多远,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盆中的水被洒在了不远处的土地中,渗透进去。
草草连忙想要爬起来,却被震荡的又重新跌回了地上,疼的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又猛地传来了巨响,眼前的一幕讲她吓傻在原地,浑身僵硬的一动也不能动。
原本就低矮的几间小房承受不了这巨大的震荡,一瞬间轰然倒下,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能反应过来,草草呆呆的看着化为废墟的房屋,不敢置信,只当都是梦。
离屋子不远处的村里也陆陆续续的传来了呼救,呐喊的声音,草草这才恢复了点神智,机械的跑到废墟上开始叫方云和夏冬的名字,脸上露出了惊慌失措。
原本应该安静如逸的夜间,却被这场天灾打破了原本的宁静,原本平时听来格外动听的虫鸣现在也仿佛是悲鸣的叫声,一切都显得格外凄惨。
“草——草......”方云的声音透着厚重的废墟传了出来,微弱的气息时有时无。
草草浑身一震,全身的细胞都开始亢奋起来,她一个劲的对着方云发出声音的地方开始扒废墟,嘴里不停的喊着:“云姨,云姨,你在吗?”
“草草......救......救小冬。”方云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弱,一句话几乎消磨了她大半的力气。
“云姨!”草草刚叫出声音,眼泪就顺着脸流下来,滴落在废墟之上,发出很细微的声音。
“去救小冬!”方云似乎是用尽力气叫喊了一声,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来。
草草一下从废墟上面跌落下去,脸上,胳膊全都被擦伤,一处处的血痕她连看也不看一眼。
她没有叫出声来,只是咬了咬牙,听了云姨的话,朝夏冬原本住的屋子方向爬去,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可能是扭到了脚,一用力就疼的厉害。
没办法,草草只能用单脚艰难的跳着过去,尽量不用扭到的脚用力,才避免了彻骨的疼。
她一边哭,一边徒手扒碎石头,草草知道对于云姨来说,夏冬就是她的命,如果夏冬死了,就算是救她出来了,也不会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她的脸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她从未这么无助过,除了毛二突然离去的那次......
草草小小的手似乎就像是铁做的一样,即使是被磨破了皮,刮出了肉,变的皮开肉绽,也没有停下翻扒,只是呼喊的声音变得哽咽不已:“冬......冬......”
夜色的笼罩使草草看不清具体的方位,只是不停的凭着感觉重复着手中的动作,但是即使呼喊了无数遍,都没有听到夏冬的一句微弱回应......
夏冬才刚刚恢复神智来,现在又被......似乎是不敢再往下去想,只能咬着唇忍着手心传来的痛继续用力的搬动着废墟。
村民们发现草草的时候是白天,光明重新笼罩了大地,昨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草草浑身破烂的衣服早已经脏兮兮,脸着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露出来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甚至有些皮都混合着血迹粘连在了一起。
她原本就弱小的身子看起来是那么的单薄,有些村民触景生情不由心酸的忍不住落泪。
草草醒来的时候是在村民们临时搭建的大棚里面,很多人聚集在原本就不大的棚子里面,显得拥挤又吵闹。
嘈杂的声音就像是不休不止一般。
她准备掀起毯子下床,但是却发现手使不上劲,挺着上半身朝自己的手看去,之间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
似乎是因为刚刚的动作撕扯到了伤口,洁白的纱布上渗出了猩红的血液,晕染开来。
草草忍着手心带来的撕裂样疼痛,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却不愿呻吟一声。
难怪古人都说十指连心,她今天总算是体会到了。
“那孩子醒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草草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一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老爷爷一脸疼惜的走到了她面前道:“孩子,感觉还好吗?”
草草对他很是陌生,有点害怕的往后移了移,可是却牵扯到了手指上的伤,不由的低吟了一下,可能是习惯了隐忍,自觉的将眉头皱紧,牙齿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老者看着她这个样子,有点无奈又惋惜的叹了口气道:“是个倔强,多苦多难的孩子啊!”
“这是哪儿?”草草刚刚出声就惊呆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可能是因为一整夜的呐喊,声带似乎受到了损伤,变的沙哑异常,带着尖细的尾音,很是难听。
倒是老者没有吃惊,只是认真的回答着草草的问题:“你现在在我们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面,因为昨晚的地震,很多家都瞬间化为了废墟。”
似乎是说到了让村民们伤心的事情,气氛变的格外的沉重起来,甚至有些人开始用衣袖擦起了眼角,抽泣起来。
原来,原来不是噩梦,一切都是真的......
草草猛地抓住了老者的衣角急促道:“夏冬怎么样了?还有云姨!”
老者一下捉住了草草的手道:“你这孩子,你的手伤成这样了还乱动,看都出血了!”
草草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手,她一心只想立刻知道云姨和夏冬的消息。
她眼神苛求的看着老者,带着祈求的希望的目光就焦急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拿草草没有办法,老者叹了口气道:“你是说躺在你身边的那孩子吗?他伤的严重,脑袋似乎是被砸到了,到现在都昏迷不醒,至于你说的还有个人,我们就没有看到了,不过现在已经有搜救队在搜查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的,你先注意休息吧!”
草草似乎一下被抽干了氧气,瘫软在床上,什么力气也没有,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没有焦距。
倘若,倘若云姨和夏冬出了事,这个世界是不是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搜救队很快就传来了消息,有的是好的,有的是坏的,收到好消息的家属相拥喜极而泣,收到坏消息的家属便撕心裂肺的哭喊,有些更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对于草草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坏了。
看到方云的那一瞬间草草想起了太多的画面,记得才入她家时,被她打的半死,受尽了虐待,后来又眼看着她尝到了失去丈夫的痛苦,虽然她还是脾气暴躁,但自己却早已习惯,只是现在......
她就那么静静的躺在担架上,了无生气,草草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么安稳过,她宁愿现在让她起来揍自己一顿也是好的。
草草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生死,毛二的死,夏振国的死,可是直到现在看到方云,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为此变的麻木,而是变得更加脆弱起来,因为自己更加没有什么再可以失去了。
生命是那么的脆弱,也许上一秒还活蹦乱跳要追着你打的人,现在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冰凉的身躯被冰凉的担架抬着,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权利。
她仿佛还能听见耳边传来云姨骂骂咧咧的声音,一时之间不由出了神。
有几个人上来,准备将方云的尸体送到那些亡者一起,草草却猛地就跪在了地上,吓的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她眼神倔强,额角附着着薄薄的一层汗雾,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在夕阳的光芒下似乎发着光。
只听见草草用还没有恢复正常难听的沙哑尖细的声音道:“麻烦等一下,我要帮我妈换身衣服,她一定会嫌脏的。”
她异常安静,不哭不闹。
没等其余人的反应,草草就一路飞奔回去,随便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就又奔回到了方云的身边,若无旁人的说道:“妈,你看你,平时让我洗衣服,眼里容不下一点脏,现在身上这么脏,穿起来肯定不舒服,我帮您换!”
她仔仔细细的帮方云从头擦到脚,连伤口上的血迹都擦的一丝不留,直到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才露出满意的面容。
没有人打扰她的动作。
方云被抬走的时候,草草没有哭,只是眼角的一圈微红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冰凉的触感,提示着她这一切都不是噩梦。
这次的地震因为是发生在夜晚,很多村民都陷入熟睡,没有第一时间逃脱,所以死伤数量不计其数,还有重伤在治疗的,比如说,夏冬。
草草坐在夏冬的床前,傻傻的看着他,思绪却飞出了很远,在这个地方,不对,是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兜兜转转竟只剩下夏冬一个算的上亲人了人了。
她不由的嘴角有些苦涩,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泪偏生不听话的往外跑,落在夏冬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似乎不会停下来。
“夏冬,我叫云姨妈妈了,你知道吗?她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我好开心,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吗?现在我总算有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草草用手背不停的擦掉眼泪,嘴上还是说着:“讨厌,眼泪自己流下来了。”
“夏冬,你快点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以后我会照顾你的,我不能没有你。”可能是压抑的太久,草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趴在床上的夏冬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可能是哭声太大,很多还住在棚子里面的村民闻声赶来,在门外开始讨论起来,大部分的还是很同情草草,用着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天灾面前,人永远都渺小的可怜。
只有一个人,突然冲了进去。
草草突然被来人一下从板凳上拉了起来,差点没站稳,待看到是来人后,不由面色一冷。
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道:“放开。”
赛强也不介意,他的眼睛也哭的红红的,似乎也刚刚经历了什么伤心的事情,蹲在了地上对着草草说道:“那个坏女人那么对你,你干嘛还要照顾她的傻儿子。”
草草听到他不止骂方云还骂夏冬,立刻就红了脖子:“不许你这样说他们,你凭什么说,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赛强看到她情绪激动,不但没有走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开始放声痛哭起来,口里还不停的叫道:“你以为就你可怜吗,我,我才是最可怜的人,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叫道最后竟然变成了抽泣的呢喃,就像是一个精神错乱的人一样,鼻涕眼泪混在一起被他一把糊在脸颊上,看起来......竟也有了一丝可悲的感觉。
草草看着在地上耍赖的赛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却最终也还只是个孩子,无论装的多么成熟,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是一想到夏冬就是因为他才被害成了一个瘸子,就立马将刚刚萌生的一丝心软给生生扼杀掉,神色骤冷不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