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念也不管身后究竟来了什么妖魔鬼怪,憋红着脸打算把箱子里的尸骨全部倒出来。
直觉告诉她现在跑不了了,还不如干脆趁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再帮闫听诀做点事。因此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后面的场景,避免自己害怕得动作慢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停在了她的身边,她肩膀上搭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熟悉,她牵了很久的,骨节分明,曾不止一次给她带来了安全感。
屠念动作一顿,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她第一次觉得闫听诀这样好辨认,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的鬼魂她一听就知道绝对不对,可现在闫听诀什么也没说呢,她就已经认出了对方。
她转过头去,直接抱住了闫听决,刚刚搭建起来的勇敢瞬间崩溃,只剩下满满的委屈和来晚了的害怕。
“也不看一眼就知道是我?”闫听决刚杀了太多鬼魂,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如果屠念仔细看他就会看出他的眼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红
可屠念压根没看,估计看了也不会说什么,她现在满心满眼就只剩下自己得救了这几个字。
闫听诀的表情僵了下,还是很快将小姑娘揽进怀里,感受到她的身体正在发抖,他心里的愧疚几乎是溢了出来。
好在并没有迟,那鬼魂本就不强,而且格外矮小,其实死前还是个小孩子。
年龄越小的鬼越难缠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因为个头不高,所以他才有机会躲过了闫听诀的视线。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打不开那扇门的,甚至说,因为强行破门,在闫听诀赶回来之前就已经被他设计的机关杀到烟消云散了。
可闫听诀仍旧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职。
他给房间做了保护,却忘了屏蔽掉声音。
不过若非如此,屠念估计也没机会知道密码到底是什么了。可如果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宁愿再花一些时间去找密码,也不希望屠念经历这样的害怕。
他身上的杀意在碰到屠念时已经完全收了起来,眼睛变回了原本的墨色,只剩下溢于
言表的心疼。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我快吓死了。”屠念哽咽地道,金豆豆打湿了闫听决的衣服:“你都不知道,刚刚我超级害怕的,怎么会有人假装成你呀。”
她抹了把眼泪,心跳逐渐平稳,嘴上的话也从控诉转变成了对自己的夸夸:“好在我聪明,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呜呜。”
听她这个时候也没忘记自夸,闫听决清楚她大概已经从刚刚的状态里出来了,又好笑又无奈。
他的声音沉沉,没有戳破自己在门上做的机关这件事,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屠念的背,笨拙地哄人:“你做得很好。”
他并不是胡说,屠念的确做得很好,事实上他无法想到在那个时候更好的处理方式了。
屠念是脆弱的,可却又很坚强,明明遇上可怕的事物就想躲起来,受了惊吓就会哭鼻子,却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冷静地和鬼魂套话。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手下的动作也更加轻柔。
屠念倒是缓过来得很快,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像是在顺气一样,动作讨巧而又可爱,这个时候才敢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门大大得敞开着,闫听决因为走得太急没有来得及收拾外面的狼藉,遍地都是残肢,靠近门的位置还有一滩不知道是什么的水印子。
这些无一不彰显着刚刚的那场恶战有多么激烈。
也在明晃晃得告诉屠念,现在抱着自己安慰的这个男人实际上多么暴虐。他绝非正人君子,比起其余鬼魂来说,更加杀伐果断。
可屠念却不觉得怕,初见闫听诀时的那些想法早就烟消云散,现在她只觉得安心。
——只要呆在闫听决身边的时候,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会有这种想法不仅仅是因为闫听诀实力强,更是因为她清楚他不会丢下自己。
“刚刚到底是什么啊。”屠念确认自己彻底平静了下来后,才抿了抿嘴,看着那摊大概是某个鬼魂留下来的血水,问道。
“只是擅长模仿别人的鬼魂而已。”闫听决没有详细
说,避免让她更加害怕:“他从另外一个方向来,我没有注意到,吓到你了,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屠念嘴上这么说,手仍然抓着闫听诀的衣服,看起来格外缺乏安全感。
可她仍然认真地告诉闫听诀:“虽然我刚刚很害怕,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只是因为什么耽搁了而已。”
“现在他们不会来了。”闫听决一字一句地保证道。
屠念这才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抹了抹眼泪,对他从来不吝啬夸奖,就好像是没看到外面的战场一样,大大方方地夸赞道:“我就知道你能把它们全部解决的,你真厉害。”
闫听决看着她眼里的泪花还没有完全消失就已经又一次化身了夸夸机,上唇一碰下唇,就能说出一大堆让人身心愉悦的话来,忍不住又一次去想,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他不知道做什么回答才好,好在屠念也并没有等待他的答复。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去揉眼睛,好一会儿功夫都没停下来,好像眼睛里是近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怎么了?”
她眼睛都被自己揉红了,本来看着就委屈,现在更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让人心疼至极。
“没怎么。”屠念依旧在揉:“眼睫毛掉进去了。”
闫听决拉住她的手,让她睁眼:“我看看?”
“这能怎么看呀。”屠念摇头:“我都睁不开眼睛了,你等会儿,我再揉出点眼泪来,应该就能哭出来了。”
她说着,还问:“你有免洗洗手液,那有没有眼药水呀,这样梗着好难受。”
“没有。”闫听决会背着免洗洗手液只是因为他在进入游戏前恰巧买了一瓶,当时只是忘了丢,现在却觉得应该多备一些。
他放轻语调:“你试着睁一下眼?”
屠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
她刚睁眼,闫听决就轻轻吹了一下。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近,屠念感受到他的气息落在自己的睫毛和脸颊上,一时间呆愣到甚至忘了闭眼。
直到闫听诀又重复了
一下这个动作,她才回过神来,茫然地问:“这是干什么呀?”
“现在有好起来吗?”闫听决之前见过别人眼睫毛到眼睛里是这么处理的。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原理,但记忆里似乎很管用。
屠念也想起来似乎是有这种办法来着,可她感知了一下,却发现并没有一点改善。
她虽然不想打击他,但还是诚恳地回答:“没有诶。”
闫听决:……
他木着一张脸,思考着到底该怎么和屠念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屠念知道他大概是觉得尴尬了,赶忙安慰道:“但是好像有一点变好,我再揉一揉肯定就出来了。”
闫听决:…………
屠念疯狂揉眼:“你看,真的好起来了耶。”
闫听决深深地叹了口气,等待着屠念把睫毛取出来。
好在这个步骤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屠念借用了一下二小姐的镜子,动作熟练地将睫毛取了出来。
“现在真的好了。”她道。
闫听决迅速略过这个话题,严肃地道:“好。”
屠念看出他的窘迫,就像上次把心脏变成科尔鸭一样。
她伸手摸了一下手环,刚刚太紧张,她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家伙在保护着她,确保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她贴心地也没有再提起刚刚的事情,而是看向眼前的箱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的骨头有点怪?”
“嗯?”闫听决看向箱子,皱起了眉。
屠念指了指一个部位:“那个是肋骨吧,那么大个,看起来就是一个身形很壮的人才会有的,管家看着还挺瘦弱的,应该不属于骨架比较大的类型吧?”
闫听决仔细看了一眼,沉下脸:“没错,这是庄园主的尸骨。”
“庄园主的尸骨?”屠念讶异:“那他表现得那么担忧和真实,为了保护这个尸骨甚至往你面前送死了两次?”
“但是障眼。”闫听决眯起眼睛,一根骨头飞了起来:“你看这个,就和其他的并不匹配。”
“是哦,这个骨质看起来就不怎么
好,和刚刚那个完全不一样,更像是管家的。”屠念打量完后,认真分析:“也就是说这个箱子里不仅仅有管家的尸骨,还有庄园主的。”
“大小姐的尸骨也有一部分在里面。”闫听决道:“如果生物学得稍微好一些的人就能看出来,这个盆骨的体型大小都是属于女性的。”
“这么变态。”屠念砸咂舌:“搞了半天咱们找到的是大杂烩呀。”
闫听决继续道:“可他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如果我们没有仔细研究过直接将箱子烧了,一定会以为管家已经死了。”
“但事实上他还有一些尸骨保存在了别的地方?”屠念问:“这个人也太贼了吧?”
“如果不这样贼一点,他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闫听决沉着脸。
“那我们怎么办?继续找尸骨?”屠念一屁股坐在地上:“还以为已经快结束了呢,没想到又是一个圈套。”
“不用了。”闫听决却和上箱子:“尸骨之中,关于管家的部位都是不致命的。”
“比如?”屠念问。
“像是脚趾骨,手骨等,这些部位即使没有了,他也依旧可以活着。”闫听决让骨头们飞在空中,拼成了一个人完整的样子,将其中来自不同人的尸骨标成了不同的颜色。
为了避免屠念害怕,他还特地选了一些比较马卡龙的颜色,庄园主如果看到自己的头骨变成了奶黄色,估计能直接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再做两个引体向上。
屠念也觉得有些可爱,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因为这个假设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一下子不太能接受:“你的意思是,他很有可能其实没死,甚至还活得好好的?”
“就是这个意思。”闫听决放下箱子:“我们在阳间世界里貌似还没有见过庄园主吧?”
“……没有。”屠念回忆了一下,在他们刚刚到城堡的时候,管家貌似是说让他们睡一觉起来再去见庄园主。
谁曾想这一觉还没睡下呢,他们就先见到了阴间的庄园主。
“你还记得之
前吊死鬼怎么说新的这一任庄园主吗?”闫听决问。
屠念点了点头,声音都在发颤:“他说他胆子很大,这样死了这么多人的凶宅也敢住进来。”
“当时我就在想。”闫听决缓缓道:“为什么要住进来呢,这里到底有哪儿好呢?”
屠念道:“值钱呀。这里可是个庄园,那么一大片地呢,卖出去总得有些钱的吧?”
“可是他没卖。”闫听决道:“甚至直到庄园闹鬼了他也没卖,继续住在这里,哪怕被鬼魂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没有搬走。”
“对啊。”屠念皱起眉来:“如果要说卖的话,把庄园早点出手不好吗?趁着大家都忘记了凶案的事情,也趁着他还年轻,现在他年纪也大了,这个地方也出问题了,他就算卖了也赚不了多少钱,赚了估计也没多少时间可以花了。”
“所以,这个人住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闫听决嘲讽地开口:“他之前甚至没有出现在大家的世界里过,没人知道庄园主还有这样一个远房亲戚,他住在这里难道是因为亲情吗?”
“你是说现在庄园的主人,其实就是当年的管家?”屠念明白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闫听决继续道:“但如果是这样,一切也能解释得通了。十年前,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开始给自己造势。”
顿了顿,他道:“他想要做鬼王。”
“鬼王?”屠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鬼魂也有统治者吗?我以为会是阎王什么的。”
闫听诀也没想到自己和屠念介绍鬼王这种“职业”居然会是在现在这样的场景。
在他的计划中,等屠念对鬼魂的实力有了更深的了解后,在一个或许不那么宁静的下午,他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可现在他却要提前一步让屠念有这个认知了。
“鬼王并不是阴间的统治者,在我们现在的世界里也不存在地府和阎王一说。”闫听诀道:“人死后,如果没有执念就会直接轮回转生,如果有执念就会变成鬼魂,除非执念消除,否则就会持续在阴间游荡。”
屠念搬来二小姐的小板凳坐下,老老实实地听他给自己“讲课”。
“这些有执念的鬼魂有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强,直到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影响到人间,而那个时候,如果他们内心深处还有一点对人间的爱,也许他们会什么也不做,而如果他们本来就是含恨而死,就可能会变成厉鬼为祸人间。”
“原来如此……”屠念听得很认真,就差拿出个小本本记笔记了:“对了,那我能不能稍微打断一下,问一个问题?”
“你问。”闫听诀的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潜意识里他不希望屠念问得是“你是不是就是鬼王呀?”这样的问题。
然而他的担忧显然是有些多余了,屠念的脑回路完全没有和他走到一块儿去:“之前我活着的时候,很多人说,鬼并不会杀人,因为被鬼杀死的人也会变成鬼,到时候再见一面该有多尴尬啊。”
闫听诀轻“嗯”了一声。
屠念好奇:“所以这种情况真的会发生吗?”
“新生的鬼哪儿能打得过旧的鬼呢。”闫听诀讽刺地一笑,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屠念想了想,觉得也是:“就没有例外吗?”
“也有一个。”闫听诀收回视线,声音低了一些:“他后来成为了鬼王,所以没有鬼再敢来招惹他了。”
屠念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转变,而是惊讶地“哇”道:“这个人好厉害。”
闫听诀一顿:“为什么厉害?”
“哦我忘了,你是杀鬼的来着,似乎不应该在你面前说。”屠念晃了晃脑袋,还是没忍住夸道:“可是能在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逆风翻盘,这只鬼还是令人敬佩的。”
她说完,看闫听诀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又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闫听诀没有答话,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你要是知道他做了什么,可能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他说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接着和屠念介绍:“所以,鬼王其实并不是统治者,而是实力到达了一定程度的普通鬼而
已。但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区域里通常不会同时出现两个鬼王。一个强大的鬼王影响力非常之大,周围的鬼魂不能说是奉他为主,起码也是看到他就不敢接近。”
屠念似懂非懂:“这个管家就想当鬼王。”
“而且他想要跳过成为鬼王必要的步骤。”闫听诀垂下眼帘:“成为鬼王要好多年的时间,可他哪里等得及呢。二小姐是他的借口,也是二小姐的死给了他机会。这么多被囚禁的鬼魂,再加上我们几个生魂,如果他真能吞噬得了,就算不成鬼王,也能成一个很厉害的恶鬼了。”
话毕,他缓缓起身,将屠念也拉了起来:“我们该走了。”
屠念这回明白了,她庆幸自己没在现实中做鬼,说执念她肯定也是有的,投不了胎还在鬼中被碾压,想想还有点倒霉。
这种念头她当然不会告诉闫听诀,而是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可不能让那家伙真成了。”
“成不了。”闫听诀淡淡道。
他看了眼手心,没想到居然有人活着就开始计划自己死后要怎么样,要如何成为鬼王。
对他来讲,鬼王这样一个听起来就会让小姑娘做噩梦的“职业”是拿不出手的。
管家不惜以自己心爱的女人为由头,就为了设计这样一个完美的舞台,无法不令人唾弃。
屠念就知道他肯定能有办法,自己只需要全心全意地信任他:“要直接回到人间把管家给杀了嘛?”
“如果是被人谋杀导致横死,他只会变得更强。”闫听诀摇头。
屠念一想也是,她琢磨了一下,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还是决定交给闫听诀这种专业人士来搞:“那具体该怎么做呢。”
“烧了吧。”闫听诀敛眸,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我有一簇火能够烧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你到时候直接把他连人带骨头一起烧掉,就算他真的变成了鬼,也折腾不了多久。”
“好。”屠念答应下来,可眼神里分明写着两个字:“想看。”
闫听诀便将那火焰变了出来,看起来和普通
的火没什么区别,只是颜色更加亮一些。
屠念看着他指尖的火焰,再次感慨:“你真的不是龙族吗?”
闫听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你伸出手。”
屠念老老实实地把手伸出来,闫听诀轻轻一吹,那火焰就从他手上来到了屠念的手上。
屠念一惊,却也没感觉到烫。
她发现这簇火苗居然在她的手上自由地跳动,就好像是什么精灵一样,格外可爱。
而她心念一动,火苗就可以自由变换大小,格外有趣。
“龙族可以这样吗?”闫听诀又问。
屠念玩着手上的火苗,抬起头:“好像是不可以诶。”
她现在已经不会去问闫听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了,将火苗一会儿捏成一个心型,一会儿又变成一个小太阳的样子。
玩了好一阵子后,她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怎么还给你呀。”
“不用还”闫听诀道:“你把这里都烧掉吧,这些镜子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了。”
“好。”屠念就等他这句话了,操控着火苗从手上跳了下去,落在地上的箱子上,看着它直接窜起了几米高的火焰,将尸骨吞噬到什么也不存在。
热浪涌起,她因为灵体的身份而感觉不太到,可身边却传来了一声声哀嚎,直到二小姐的钢琴忽然弹起了乐曲,将那些声音盖了过去。
屠念捂着耳朵,发现只剩下歌声时,讶异地道:“啊,这首歌。”
“你之前唱过。”闫听诀道。
屠念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呀,你记下来啦?”
“还挺好听的。”闫听诀徐徐开口。
屠念也觉得很好听,她闭上眼睛,仿佛身边并不是在燃烧的镜中世界,而是在自己书房的午后,开着音乐画着甲方爸爸刚安排好的工作。
她整个人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睁开眼时整个镜中世界都已经燃烧得只剩下他们身边的这个角落。
“该走了。”闫听诀道。
屠念除了冲天的火光已经看不到什么别的了,那个钢琴也即将被烧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