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鉴照人的圆桌上,六人各坐一隅。宁真坐在郁嘉平的左手边,方便郁嘉平帮宁真夹菜。delia坐在郁嘉平的右边。宁真的左边是郁母,正对面是郁方豪和蓝康国。
蓝康国略有些发福,地阔方圆的脸上眉宇之间笑容亲和,如果忽视眼底的精光的话。他慵懒的支着右手肘,敛眉瞥向宁真的光束威压摄人。男人的气质,并不取决于一张脸,而是取决于端坐的臀部下是金山还是银山,这叫底气。
这一餐饭,自然注定并不安宁。
郁母温柔的笑着打着圆场,大家总算开始拿起筷子。郁嘉平修长的手指转了一下圆桌上的青花转盘,端起宁真的碗,舀了一勺鱼汤,众目之下,细致的挑起浮在汤上的葱花和姜丝剔掉。
郁方豪这次倒是巍峨不动,看不出一丝情绪。delia水灵灵的瞳孔中都是摇摇欲坠的泪水。她把手中的碗伸到郁嘉平的面前,嘟着嘴不满的说:“嘉平哥,我也要——”
郁嘉平浑身一震,这才看眼前的delia。delia水亮摇光的眸子里面都是血丝和泪意,脸上也化了淡妆,嘴唇咬的分外的红。delia等了他多少年,或许一开始,他也是打算娶delia的吧。
delia是和其他女人不同的。其他女人只能用来发泄,是他这列火车沿途的风景。他曾经一度以为,delia是他的终点。如果这世上,他还会娶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是delia。
他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delia,这么多年,我从没有给你盛过一次汤,因为我不想这样做。”就算她在他的身边一辈子,他依然不想这样做。他从来不会为了女人而委屈自己。
那么宁真呢?他用尽手段掠夺她的身体和灵魂,也会自然的为她做着这一切。开始,他听肖荣说,这就是爱情的模样,于是他模仿着爱情的模样。从一开始他已经在委屈自己,可是到最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委屈。
郁嘉平看向这张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的鹅蛋脸。她又在戴面具了,这是她最拿手的了。可是,如今的他怎么看不明白面具下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景?他越想看清,心就越乱,理智也在慢慢的抽离。
delia因他一句话,两行泪水羞愤落下。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她才二十四岁,从没谈过一场恋爱,她的眼里和心里只有这个花心大少爷。甚至连郁嘉平每次用完床伴连保险套的位置都是一清二楚。
这还是她的嘉平哥吗?那个对女人从来都不正眼看一眼的嘉平哥吗?她一直以为她的嘉平哥一辈子都是那么无心无情,事实上,他只是没有遇到那个人!甪直一行后,无论她怎么纠缠,就是很难跟上郁嘉平的影踪。
多年的守候和痴恋,瞬间粉碎在她的面前。一场独角戏,就这样落幕。她情难自禁,泪如雨下。
郁嘉平还要给宁真夹菜,delia白净细腻的手指不由分说的抓上郁嘉平的手腕,字字控诉:“嘉平哥,你对我公平吗?公平吗?多少年了?既然是这个结果,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蓝康国啪的一声把筷子搁在桌上,斥道:“蓝璇,你是堂堂蓝家大小姐,是我蓝康国的掌上明珠,为了这么个男人,这么丢人现眼!”
空气凝重的难以喘息。delia俨如癫狂:“我要什么面子?我要的是嘉平哥,只有嘉平哥——爸,郁伯伯,你们不都答应我以后让嘉平哥娶我的吗?”
郁嘉平二十岁就去了德国,十五岁的她便已经情根深种。度日如年的等到了十八岁,她立刻飞到了德国。二十三岁的郁嘉平青年才俊又开了技术公司正是意气风发,身边一天一个摇曳生姿。她都能忍,都能等。哪怕没有一丝的回应,她都愿意等。
郁嘉平,就是delia的执念。
往常,郁嘉平回来的时候,蓝康国宛如对待准女婿般的,训斥郁嘉平的放荡,delia都会替他说好话。她总是想,等有一天嘉平哥娶了她有了责任感,一切都会好了。
往常,郁嘉平面对蓝康国的训斥一言不发,delia还乐滋滋的以为嘉平哥是默认了。如今想来,郁嘉平就根本没把这些当一回事。
郁嘉平的眼里和心里,从来就没有她delia。她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女人,他自然云淡风轻。
郁嘉平一把甩开delia的手,字字珠玑:“小璇,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我从来就没有承诺过你。我也没有碰过你一根指头。”
多年过后,他再一次称她为“小璇”。依稀,青梅竹马的那些时光就近在眼前。她痛不欲生。
郁嘉平没有给她喘息的瞬间,继续一击:“小璇,不要闹了,我已经结婚了,而且,你该知道,我们郁家人,没有离婚的习惯。”
蓝康国眉色不动,轻描淡写道:“嘉平,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可以说就是我的半个儿子。我家小璇,对你什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你结婚了,这是喜事,你与小璇没有缘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会置喙什么。”
蓝康国转脸对郁方豪说道:“老郁,你这一个儿子抵人家三个儿子,也不怪我家小璇一往情深。小璇孩子气了,你们可别计较,若因这事影响了你我两家的交情可就不好了——”
郁方豪紧接着道:“老蓝,你这话就太见外了。此事,也怪我,我一直以为他们俩是天生一对,谁想却有缘无分——”
蓝康国立刻顺着话头:“老郁,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今天我来呢,不是为了小璇,而是为了你老郁啊——”
郁方豪眉头几不可见的拧了一下:“老蓝,此话怎么个说法?”
蓝康国一脸殷切和扼腕的表情,字字说的都是情深意重:“老郁啊,郁家就嘉平一个独子,这儿媳妇可要挑好啊——我可是有消息说,你的儿媳妇先跟许斌有一腿,还想上位做许氏少奶奶呢,不过许斌玩过就算了——后来,据delia说,他们四个人去甪直玩,宁真当时是郑易云的女朋友——这才几个月过去,就嫁作你儿媳妇了——这是咱兄弟俩说的话,我老蓝也没半点诳言,不信你去查查——”
蓝康国继续说道:“都说女孩要富养,这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人,不光是教养素质,而且重名利轻廉耻——”
郁嘉平的脸上早已经结成了霜,几番想开口,但是见着宁真没有一丝动容的样子,加上一旁哭哭啼啼的delia,头疼欲裂。
蓝康国此言一出,郁方豪一身冷气,狭长的眸光精光摄人,似怒又非怒:“蓝康国,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儿媳妇有什么不是,那是我郁家的事情!什么叫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人?嗯?洪茹是小户出来的,我儿媳妇也是,你这意思是说我的正牌老婆,堂堂郁家夫人都是不知廉耻之人吗?”
蓝康国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老郁,都是我嘴欠!我嘴欠!我可没有针对嫂子的意思啊——你这可就冤枉我了——”
郁方豪也敛了冷气:“好了,嘉平结婚,这是好事,大家就不要说这些触晦头的了!这年轻人的事,咱们这些老家伙也管不着了,我劝老蓝啊,就省省这个心——”
这一餐饭,结果谁也没有下筷子的胃口。倒是宁真,宛如木偶人般的端坐着,没有表情的喝着汤。一连喝了三碗。自始至终,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牵强和端倪。
直到撤菜的时候,李婶过来收拾,宁真旁若无人的帮忙。郁嘉平一腔郁火难出,目光始终停留在宁真的身上。
直到晚上九点,蓝康国拉着delia离开。delia泪流满面死活不肯。
delia心痛难当,口不择言:“宁真,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嫁给嘉平哥——原先陆姐姐说你就是个贱女人,我还不信,现在我可明白了,你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什么?只要是有钱的男人,你就往他身上贴——”
郁嘉平忍无可忍,举起手,张开手掌,就要甩巴掌上去,却终究没狠下心。delia哭的更凶:“嘉平哥,你居然为了这样的女人打我!是不是她床上功夫那么好,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宁真转身要走,郁嘉平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触到一身冰冷的她,满腹的歉疚难以言说。
他的手掌禁锢住她,她顺势转过身,正视着delia,冷淡的说道:“delia,你堂堂一个蓝家大小姐,跟一个床伴计较什么。我是嫁给了你嘉平哥,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床伴罢了。你既然那么爱他,应该不计较这个名分吧。郁嘉平如果想金屋藏娇,我没有任何意见。”
她勾唇一笑:“当然,如果郁嘉平踢了我,娶你过门,我同样也乐见其成!”
她笑的更欢,一脸的讽刺:“delia,你的竹马,我要不起,你尽管拿走!”
delia哭闹了一会,总算是被蓝康国劝回去了。郁方豪看了宁真一眼,一言不发的甩袖离开。郁母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宁真和郁嘉平。
郁嘉平双臂狠狠、狠狠的抱着宁真,两条胳膊分外用力,恨不得把她揉进骨头里。
她几番挣脱,都是徒劳。
耳边都是郁嘉平的叹息:“你真舍得把我送给别人吗?你宁真真的舍得吗?”
明晃晃的水晶灯下。
欧美小资的宽敞客厅,为什么偏生让她压抑的喘不过气?
她不伤悲。一点都不。一切,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不害怕,不孤单,也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
她启齿:“郁嘉平,放开我,我们去花园里谈谈。”
花园里,夏夜风袭,清冷随意。天边一轮弯月,分外皎洁。
月有阴晴圆缺。而她此生,却从未圆满过。
窒息的凝固的空气,两人如出一辙悲哀无力的呼吸。他要过来牵她的手,她却飞速转身一把抱住他。
抱住这个日夜相伴的铜墙铁壁。
她说:“嘉平,不要道歉。我既然做下了那些事,就没想独善其身,别人怎么看我,我不介意。”
她说:“嘉平,我们离婚吧。我做你的情人,那笔钱,我会努力还给你,一年还不上,我就陪你一年,两年不行我就陪你两年!一直,一直陪到你满意陪到你腻味为止——以后在床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顺着你,成不成?”
寂冷静谧的夜里,她的声音宛如平缓流动的湖水,泛不出一丝波澜。他浑身僵硬,把她紧紧的搂着怀中,下巴抵着她的柔软的发丝,眼眶含泪。
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让他绝望。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他无言以对,她哀求着:“嘉平,我求你,求你,还不行吗?”
他终究是艰涩的开了口:“宁真,你是爱我的,你分明是爱我的。你舍得把我让给别人吗?以后我的怀里会抱着别的女人,吻着别的女人,手指会游走在别的女人身上,我会用尽手段让别的女人欲|仙|欲|死!”
他继续说道:“以后我会为别的女人换鞋,为别的女人盛汤,为别的女人冲牛奶,为别的女人做饭——”
这个尘世,没有谁会非谁不可,为什么一想到换了一个女人,他心如刀割,两滴泪水从眼眶落下。
她闭上了眼睛,心脏钝痛。再睁开眼时,眸中一片清明。
她轻轻的叹息:“嘉平,还记得那晚我发完冷烧又发热烧。以前我都是一个人撑到最后去冲澡。可是那晚,你的手伸了过来,明明我的心里想的都是许斌,偏偏没舍得放开。你脱掉我的衣服抱我去沐浴,我没力气挣扎,却都是知道的。”
那一夜,他把赤|裸的她揽入怀中,他滚热的胸膛,如今依稀历历在目。
“嘉平,还有我晕倒被送到医院,你来看我,明明我是恨你的,却一直惦记了很久。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过我。”
“嘉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进我的心里了。我努力抵抗过,却没有办法不爱你。嘉平,我一向很胆小,本来就想缩在壳里过一辈子算了——是你郁嘉平,把我从茧里面解救了出来——甪直那一夜,我是真的想,想与你共度一生。”
“嘉平,当时我恳求你娶我,你知道我多用力吗?当时我想,等art这个客户做稳定了,我也算是小有资本了,以后可以开个外贸公司,就算我始终配不上你的身份,但是我会努力,努力和你站的近一点再近一点——”
两行泪水,顺流而下。落到她的发丝间,烫疼了她的头皮。
他喃喃叹息:“宁真,你想开外贸公司,我给你资本,你想做什么都行,不要再说这些糊涂话了,好不好?”
她一把推开他,怀抱顿空,心也顿空。
四目相对,她的唇角一抹冷笑:“郁嘉平,也是那一夜让我明白,你郁嘉平与我云泥之别,你对我从来就没有半点的真心!现在你把我圈在手心,供你赏玩,因为在你郁嘉平的眼里,我从来不值得你给予半点尊重!”
“还记得我手臂上这道疤吧。哈哈,我就是刻意留着的,用来提醒我你郁嘉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割一道疤不够、我就割两道、三道、四道——如果还不行,我就废了这只手——如果还不行,我就剐了这颗心——你郁嘉平,这辈子都别想走到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