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万里晴空,夜幕如同昨日般挂上一轮皎洁的明月。
东城营区官兵在庆祝部队凯旋(截粮归来)的欢呼声中大力猛扒着睽违已久的大米饭,不知怎么地,或许是太久没见着象样的食物;又或许是知道这几餐咽下肚后又得继续挨饿;又或者,已经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非得被同文同种的中国人给逼到这副莫名落魄的荒谬田地?
吃饭的士兵中,有人边吃边哭;有人边哭边吃;有人顾着哭忘了吃;有人顾着吃忘了哭,气氛一开始是欢欣鼓舞,后来,却不知为何,所有人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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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官!您在这儿啊!幸好,您的头发好认!月光一洒下,大牛我大老远就看到那一闪一闪的银白亮光,像股清流似地,够鲜明!但原谅爷爷我还是要多嘴提醒妳一句,尽量少登高望远的好,妳长得这般容易让人看得清楚,若不懂珍惜,迟早要成了敌人的活靶子!」大牛费了好一番唇舌外加比手画脚和驻守此地的警备人员解释了老大半天之后,他们才终于肯让大牛跟着爬上米迦勒两脚悬空安稳坐着的三中井百货楼顶。
三中井百货楼高四层,建物占地两千多坪,在那个当下,四层楼已算是城内废墟中最显著的建筑物之一。
「大牛……」米迦勒回眸看了大牛一眼,又将脸庞转了回去,她娇躯直挺,两只小手安在腿上,端庄地坐在屋缘边。少女澄澈的眸子远眺营区内相拥而泣、情感丰富的芸芸众生,她的视线有些离不开,起伏不大的神情透着一分难以形容,说不太上来,好似融洽结合了无奈、哀愁、迷惘、困惑等等人类千奇百怪思绪的混合样貌的……勉强应该能算是一种「氛围」般的东西吧!
「大牛,你……喜欢打仗吗?」背对着顶楼围栏前的大牛,米迦勒一如既往平淡地问道。
大牛右手有点儿摸不着头绪抓了抓脑袋,有些没好气地直直回应她:「妳说这是啥傻话!爷爷我甚么时候说过我喜欢打仗啦?那可是要流血赔命的!倒还不如回家去种田!」他实在很难习惯这个主子不着边际的说话方式。别老是冷不拎丁尽丢些奇怪的问题出来好吗?欧咖(OK)?
「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不回家?」米迦勒目光流转,映着营区内冉冉升起的营火。有些事情,不论看了再多遍,不论觉得根本是个荒谬是个Distortion(歪曲)是个莫名的折磨,然,它就是这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存在于这样一个作为星球主宰者的特殊物种身上。
「因为国家有难啊!虽然我都已经不晓得到底是甚么混蛋灾难了!」大牛叹口气说。「指导官,如果能回家谁不想回家!可是能吗?国家只要战乱一天,就不能没人当兵啊!」你不想干这活,上头还由不得你哩!
米迦勒轻轻点点头,又轻轻摇摇头,感觉好像对又好像不对。月光温和地抚上少女白净的脸儿,她贝齿轻啮下唇,想了又想。
「战争……如果像擂台一样就好了。」米迦勒悄悄提议般地说。
「擂台?比武的擂台吗?」
「是啊,让真正想打的人自个儿上台较量,其他人当观众,多惬意,还可以订定许多不用牺牲人命的规则。」
「您这么说好像不错!让蒋总统和***两人尽管去捉对厮杀,谁赢我们就听谁的,不过这样好像又太随便了,中国几万万人口啊!如此简单就把事情给敲定下来真的好吗?」大牛思索着米迦勒的说词,总认为其中尚缺了哪块很必要的部分。
米迦勒听了,缓缓仰起脸蛋,回望倚扶楼顶围栏朝她看来的魏大牛,少女睁着黑亮的明眸大眼,似乎也不以为自己说的是什么好主意,她眨眨眼,很干脆地推翻掉刚才的想法。「不好,还是投票表决好了。」
「可以啊!等改天全国人民有空的时候再说吧!」晚风轻拂下,大牛爽快地咧嘴一笑。指导官,咱们中国人已经十足耐着性子空等了五千年,如今再延个几十年又何妨?爷爷我实在不知道投票是种甚么样的感觉,可是不再让人民流血流泪的升平盛世总会到来的吧!如果投票能取代枪杆子,那不晓得会是个多么让人欣慰光荣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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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风总是沁凉的,然而,1948年,长春夏日的夜风,却无不充斥着秽气腐烂,即便掩住口鼻仍足以使人晕眩昏厥的死尸莸沼味,屋内、屋外、炕上、榻下、门口、路边、巷弄,绿豆蝇成群结队四处打转着;蛆在白骨暴露的腥红肉体上窜爬;死去的婴孩瞪着模糊的小眼儿,轻唤母亲的嗓子早已叫得干枯、瘖哑了;死去的大人望天望地,迟迟不敢置信自己是真的死了,真正教自己同胞给活活饿死了……
这番景象,中世纪鼠疫横行时亦曾发生过,同样惨不忍睹、千疮百孔,可不同的是,上回,人们死前痛苦呻吟;这回,却连声音,都没有了,有的,仅是心中无限的悲叹,和一份……久久难以名状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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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啊!祖国!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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