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讲新来的公社书记张斌,这位嘴上长了颗黑痣的人,真的有福气,老天还真的帮了他的大忙。一连三个月没有下过大雨,飞过大雪。只是偶尔阴几天,小雨下几滴,猫尿样的;雪花飞几片,羊毛样的。卧龙山大小山沟里流下来的泉水,流进大坝边上的防洪道里,眼看着大坝一天天的堆成小山头,水库的成功就摆在眼前。邵光龙看着胜利在望的坝埂,想到肖贵根老爷的话不一定真实,有些假,不存在,丢到耳朵后面去了。他有时见到肖老爷总要冒出句把话:这土堆子,什么时候让大水冲垮呢?可肖老爷说:久晴就有久阴,雨在天上存着呢。
在大坝合拢的前一天,张斌书记把邵光龙找到水库指挥部,也就是山边上搭的小棚里谈了话。张书记说:“光龙啊,我来工作有三个多月了吧,大炼钢铁我们拿了一面红旗,已经农历三月初了,春耕大生产了,明天大坝就合拢,大后天县里开兴修水利总结表彰大会,他们来人搞了材料,这面红旗又要到手了。”他喝了一口水又说:“怎么样?去年黑山拖了全县的后腿,所以啊,前天县长找我谈话,我可能要调走了,到县里去,有更多的工作要我去做,更重的担子要我去挑啊。临走前,我把你的事办好了。”邵光龙望着他,心想,我有什么事?也没叫你办事呀?张书记看他发呆的样子,说:“就是你的入党问题,昨天研究了,等大坝合拢开庆功大会,给你举行入党宣誓。这次修水库,你吃了不少苦,你小子真行,浑身是劲呢。真是了不起,在青年中树了榜样,带了个好头。你的成绩,不能干鱼埋在饭碗里吃掉了,我们要给你在大会上表彰,给你戴大红花。”作者推荐:我的极品女神</span>
张书记的一番话,说得邵光龙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他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他这时候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肖光英,张书记夸他全身是劲,这劲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背下里光英给他送了多少饭吃,别人是饿着肚子,我是饱肚子,饱汉不知饿汉饥呢,这劲就是她给的,是全家人给的,这党员批准了,党票的一半应该是她的。这戴大红花,这花心也有她的一半。想到这些,他就想看到光英,往山坡上看了几次,都没有看到人影子。他想这里离家不远,一泡牯牛尿的路,我为何不回去当面讲一下呢?于是,他提着裤子,像往山边撒尿的样子,在厕所边转了一圈,沿着山路跑回家去。
肖光英在门口破柴,准备烧饭给他送去,看他回来了,觉得有些奇怪。三个月了,他有时回家,有时不回家,就连大年三十晚上都守在大坝工地上,战斗队的人,山边上有他们的工棚。今天大白天怎么回来了呢?她放下破柴的刀子望着他,冷冷地冒出一句:“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舍得回家了?”他没回声,往门里伸头看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问道:“家人呢?”她回答:“我不是人?”他望了她一眼,觉得这句问得不对味。她晓得他问的是谁,就说:“爸爸在山上炼铁呢,妈妈带小弟上山挖野菜了,晚上等着下锅呢!”他惊诧地呆望她,转身进门,揭开仅有的一口小锅的锅盖,里面是树皮子。大叫着:“你们在家就吃这个?”她含着泪说:“你以为我们吃山珍海味呢,这是爸的安排,好的都喂你老鼠嘴了。你有时晚上回家就睡,天不亮出门,哪晓得家里苦啊。”他好像现在感觉到,家里早已揭不开锅了。
是啊,连肖老爷都偷集体的糠皮子呢,谁家还能有好果子吃?小缸里仅有的一点米,都送给他在水库上吃了。全家人啃树皮,吃野菜。他内心感到一阵愧疚,出门夺过她手上镰刀就破柴,本来家里有一把大斧头的,大炼钢铁送到山上去了,唯一的镰刀还是爸爸当初藏在床底下的。现在上山砍柴用它,做饭切菜也用它,镰刀是割稻子用的,破柴确实不顺手。她刚才破了一头的汗,只破了几小块。他破起来不一样了,小柴棒子树在地上,一刀子下去一劈两开。破了一会,他停下来揉着眼睛。
她捡着破好的柴棒子抱回家,转身问他:“怎么了,木屑子碰着眼睛了。”他说:“不,我右眼皮老是跳呢!”她一惊说:“哎哟,这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回家有什么坏事吧?”他笑笑说:“还坏事呢?有好事哟。”她急着问:“有好事,还不快讲给我听?”他放下镰刀说:“水库明天上午合拢了,就要实现了。”她心想,这也不算什么好事情,抱柴进门里,说:“爸妈讲了,水库收工,就给我们贴红双喜字。”他回头对门里说:“你那也是好事情。还有呢,我入党了,张书记讲了,明天我上主席台,戴大红花。”她从门里出来,脸上没有喜悦的样子说:“入党,戴大红花,这不重要,重要的呢,水库完工,有没有餐饱饭吃?”他摇头说:“那我可不晓得。”她有气无力地捡着柴棒子,说:“没有一顿饱饭,戴大红花有什么用,入党又能填饱肚子吗?”
他停往了手,眼睛呆望着她,脸上的喜气消失了。心想,这么光荣的事情,回来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可你难道不晓得这光荣花来得多么不容易,我们挨了多少饿,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吗?水库修成了,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在乎一顿饭吗?唉,你真是的,老鼠眼睛一寸光,看着脚背走路的女人。想到这里,他高高地举起镰刀,用刀向一根粗柴棒子劈去,哪知这一刀劈的不是地方,砍到柴棒的节疤上了,刀口被柴棒子咬住了,怎么也拔不下来。他一脚踩着柴棒,双手一扳镰刀,只听“咔嚓”一声,镰刀缺了一个大口子。
她听到响声,上前夺过镰刀,差点哭出来,说:“哎哟,这下怎么好,镰刀别坏了,家里就这么一把刀呢,还是爸爸藏在床底下才没交出去,家里一寸铁都没有了,你回来就报告好事情,真是好事情呢,坏了一把镰刀。”他这下可火了,大声说:“我好不容易回来告诉你好事情,你这么冷一句热一句的讲我,开口背口就是吃、吃,好像一百年没吃过了。”她没想到他砍坏了镰刀还发火,也就不饶人地回答他:“你以为我肚里还有什么汤水呀,你那什么狗屁好事情,你回来能给我带一根山芋,比那好事情要好一百倍。”他灰心了,摇摇头说:“唉,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跟你打锣都讲不开这个理。好了,我走,我回水库上去了。”他转身就走,她本想,他好不容易回来,天都晚了,怎么转身就走呢?真是火头上浇油,她跳起来大叫着:“家里锅盖你揭着看了,别指望我给你送吃的了,你走吧,水库是你的家,你就死在水库,永远别回来!”她望着他的背影,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场,也不晓得哭的什么东西。
母亲拎着篮子牵着弟弟光雄回来了,见她眼边上挂着泪水,问她怎么了。她吞吞吐吐地讲自己破柴不小心,镰刀砍了个大口子,母亲先是一愣,接着劝她说:“算了算了,刀缺口子也能用,快做饭给光龙送去。”她呆呆地说:“不了,他刚回来,讲下午不要送饭,水库要收工了。”母亲心想这孩子,回来怎么不照面就走了呢。
弟弟光雄坐在门坎上,指着天边上大叫着:“妈,姐,你们看天!”光英抹着眼角,看到西山头顶上的太阳还有几尺高,不晓得什么时候来了一团乌云,正好把太阳遮住,边上露出的晚霞,一会就变紫了,变灰了,变黑了。那乌云由圆圆的,变成了长条子。她感到奇怪,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母亲说:“这叫乌云接日,俗话说,乌云接日接得高,大雨就在明后朝。”光英有些想不开,这天空像抹布抹的晴朗,就这么一团乌云能带来大雨吗?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天真的出鬼了,满天的红云,大红大红的,云彩像大火在燃烧,天空像蒙了一块天大的红绸子,那红光从天上射到地下,眼前是一片火红的山,火红的房子,火红的地,连塘里的水也染红了。光英惊呆了,大叫着:“弟弟,快来看,红天了。”她没有把睡懒觉的弟弟喊出来,而是把父母喊出来了。肖老大望望天,惊叫着:“哦,火烧天。老人们讲过,早上火烧等不到中(有雨),晚上火烧一场空(无雨),天要下雨了,要下大雨了,水库要合拢时下大雨,坑死人了。”母亲说:“光英上午送饭去,顺便对光龙讲一声,叫他多长个心眼,大水来了不是玩的。”光英默默地把父母的话压在了心底。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