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英喝了一碗面汤,心里平和多了,空碗放在床头柜上,靠在床头的被子上,长叹一口气,手背抹抹油嘴说:“小妹,我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呢,我还以为生不下来呢。”光妹安慰她说:“姐,大姑讲瓜熟蒂落,讲你生来两腿跨跨的,是会生孩子的女人,不但生了这个宝宝,还要生一大堆宝宝呢。”光英摇摇头说:“不了,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你猜梦见谁了。唉,又梦到妈了,她手里拿着刀子……”光妹坐在她的身边,一手拍着婴儿,接过她话头说:“姐,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不能老压在心里。”肖光英说着又流泪了:“我吃了母亲的肉,怎么能忘记?我常梦到妈妈要带我走,是我多次哀求她,我讲妈妈,你饶我几年吧,身为女人,人家妻子,我一个孩子还没留下,我任务没有完成,等我生个孩子……”光妹拿手帕给她抹泪说:“姐,月子里可不能流眼水,以后眼要坏的,我求你了,姐。”光英这才停止说话,光妹掀开被子看着她的下身,见那个灰袋子又湿了,晓得她又流了不少血,忙去看药罐子,见药水不太浓,就坐下来守候。
过了一会,光英又喊道:“小妹,你大哥回来了吗?”光妹又到门口张望着,回到光英身边,自语道:“也真是的,光雄喊到现在,大哥也该回来了。”光英又开始唠叨起来:“我多想见到他呀。唉,你叫光雄去喊,猪吃麦苗羊子能赶回来?”拉她到身边接着说:“小妹呀,大姑都讲,你女人生了男人相,是贵人呢。你有男子气,看你这手硬朗朗的,相书上讲这种手是个好帮后,能帮男人兴家立业呢。小妹,假如我不在了,这个家得靠你顶着。”光妹说:“大姐”光英打断她说:“小妹啊,早在六零年,你第一次到我家,见光雄吃饭不顾人,敢一掌推倒他,爸说你今后是我家顶梁柱。我爸可没看走眼,这些年来,我也看出了,你大哥呢,整天忙,顾不了家,光雄是男人生了女人相,是根烂芋头,扶不起来的猪大肠。只有你啊,小妹,你今天要赌咒给我呢!”光妹望着她说:“姐,你还要我咒什么呀?”光英说:“假如姐死了,不是不放心嘛。”光妹扑向她说:“姐,当年我进这个门就说了,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对兄弟要有二心,天打雷火烧,要不在村头大槐树上吊死。”肖光英紧紧拥住她:“好了好了,姐就要你这句话,你是好人,你大哥也是好人,肖家来了你们俩,是祖上积的德啊。”
光妹听到外面脚步声,便说:“这下大哥真回来了。”光英说:“好,叫他进来,我为他生了儿子,这心里踏实,任务完成了。”
光妹收拾床头柜上的空碗出了房门,见光雄一个人站在门口低着头,手在衣服上擦来擦去,并没见大哥的影子,便吃惊地问:“大哥呢?”光雄有气无力地说:“先等大哥戴高帽子游行,现在又批斗,走不开。”光妹说:“你没讲大姐生孩子了?”光雄看了她一眼:“红卫兵不准见,还有带金拐棍的大人站岗。”光妹气得脸都发紫了,伸出手要打他一耳光子,可又下不了手,先大声又变成小声地:“你……你也算是男人?”光英在房里没见人进房,便问:“妹呀,大哥呢?”光妹答道:“就来。”拉光雄到一边,低声说:“你把火炉上药罐里药水倒给大姐喝了,我马上回来。”跑出几步又回头:“赖大姑在石头家里,有事就去找她。”说着一阵风样的向关帝庙跑去,她边跑边打开了头发,敞开了上衣。俗话说,一人拼命,十人难挡。光妹摆开了拼命的架势,她有信心能把大哥从红卫兵手中夺回来。
肖光雄按照光妹的吩咐,回身拿着桌上那只吃完面条的碗,明知油碗也不洗,就放在锅台上,又端药罐子,把他手都烫起了泡。他没想到这药罐子这么烫,这才拿抹桌布抱在手上,拎起药罐倒了药水,再用抹布托着碗底,端到大姐床边,轻声地喊:“姐!”知她没听见,又喊了一声:“姐,药。”光英倒在床头正在迷糊中,以为是丈夫回来了,说:“你可回来了,我给你生了个儿子呢。”转头见是光雄,惊诧地问:“怎么是你?”光雄颤微微地说:“我叫不回来,光妹去了。姐,喝药。”光英叹了一口气:“唉,我就一屁放响了,你是叫不回大哥呢。”心里窝着气,怀里抱着婴儿,也就没有出手接碗,张嘴在碗边喝了一口,紧接“哇”地一声吐在他脸上,大叫着:“烫死我了!”
光雄本来像做错了事,心里胆怯,再听她这么一叫,吓了一跳,双手一抖,加上一烫,药碗滑掉在被子上,又滚到踏板上,“啪嚓”一声碎了。药水泼湿了被子烫了光英的腿。光英生气地说:“你真笨呢,比猪都笨,你就不能凉一凉。”他忙着用抹布擦被子,又掀开被角,无意中见到她没有穿裤子,吓得站到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她说:“还呆站着,赶快再倒一碗药水来。”
他这才收拾碎碗,出房门端药罐子倒药,可惜没有了。他急得“呜呜”地哭起来。她在屋里听到了,便说:“你姐还没死,哭什么?”他哽咽着说:“姐,药水没了,怎么办呢?”她说:“我讲你这个笨猪,加点水再煎嘛。”他这才向药罐里加了一瓢水,看这水与刚才碗里药水不一样,想到光妹临走讲的话,便向房里说:“姐,刚才碗里药水是深红色的,现在罐里水是清色的。我叫大姑再配一剂吧。”其实这药水煎一会就深红色了。她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没吭声。
光雄跑到石头家,问赖大姑可在他家。石头家的人说,石头同赖大姑出门了。光雄想,等会他们会回来,就坐在门口等着。过了好一会,见石头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身后并没有赖大姑,光雄迎上去问:“石头大哥,大姑呢?”石头瞪大眼睛,二话没说就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小子还问大姑,你怎么能对红卫兵讲赖大姑下山了呢?那些龟儿子正要批斗她抓不到人,不是我从后门把她送走,差点送羊入虎口,好事坏在你小子头上,脓包,草包,窝囊废一个,名字好听,还光雄,你妈的狗熊哟!”石头大步进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光雄被石头连珠炮样的突然袭击轰得昏头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天哪,这下可怎么办呢?”
黑山公社主要领导人靠边站了,一切权力交给造反派。
造反派的主要工作是破四旧立四新,砸烂旧世界,建立新中国。首先要破除名字,“黑山”这名字太反动了,应该改过来,换什么呢?凡是黑的一切都要扫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统统改成红的,全国一片红嘛,“红山”也不准确,最后决定改成向阳,黑山公社就成了向阳公社。其次是拆除了洪家祠堂。
向阳公社造反兵团下设几个司令部。肖老爷的儿子肖光虎在中学读初中,敢把校长揪出来批斗,上级信任他,坐上了卧龙山司令部的头把交椅。今天是公社造反兵团统一行动。把牛鬼蛇神批斗游街。
肖光虎戴上纱帽歪了嘴,先从家里人头上开刀,上午把邵光龙带进了关帝庙,被抓进来的还有八个人,都是来自左邻右舍大队的地富反坏右,关在关帝庙后的大殿里。
今天的关帝庙已经不成样子,门窗被砸烂,木柱门旁以及屏风匾额上的雕龙画凤被小将们用刀子削得面目全非,中间院子里堆着被砸碎的古董字画,准备烧毁。邵光龙看到这里的一切,心里一阵的难过。是啊,毕竟是自己多年来住宿和工作的地方,多少有些感情吧。
上午的安排是先游行,再回到关帝庙前开批斗会。每位牛鬼蛇神都要戴高帽子。高帽子是由凤凰岭队过去给死人扎灵屋的扎匠马加灰扎的。这个马扎匠不负造反派的厚望,也可能是多年扎灵屋扎上了瘾,现在破四旧了,不准他扎了,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次扎高帽子,是大显身手的时候。他把高帽子扎得各种各样,有的像喇叭花,有的像宝塔,有的像宫灯,有的像高礼帽,并且除白纸以外,用黄、绿、红纸搭配,十分的漂亮。每只高帽后面两条纸条子,像古戏中官帽后面的飘带,只是飘带上写的是牛鬼蛇神的字样。高帽子扎好了,摆在大院子里,马加灰反复欣赏着,并向肖光虎炫耀说:“怎么样,真正是艺术品呵,过去我扎灵屋,三进两包厢,富丽堂皇的像金銮殿呢,过年玩灯扎的十二生肖灯,活灵活现。嗨,现在像我这样的手艺人不多了。”
高帽子一共是九顶,上午计划是抓九个人,其中一位地主分子年龄太大,躺在床上要死了,没有来。现在只有八个人,还多一顶高帽子。听讲赖大姑下山了,这赖大姑过去当过尼姑,帮助土匪彭家昌做过事,当然是批斗的对象。可红卫兵又没抓到她。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