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开始了,邵光龙看了那几顶高帽子,他认为那顶宝塔型高帽子扎得最美,抢先一步捧在手中,让红卫兵小将在飘带上写着“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字样,挂好牌子,小心翼翼地戴在头上,走进牛鬼蛇神的队伍中去。出了关帝庙大门,马加灰走在最前面,手里拎着一面大锣,每走几步就“当”的敲一声,好让村里人都来看他们。后面是穿着黄军装的红卫兵小将们的队伍,他们每人戴着红袖章,背着红色小口袋,小口袋里仅有一本红皮书,那就是语录,名叫红宝书。他们举着红宝书,不停地喊口号:“打倒地富反坏右!”“打倒牛鬼蛇神!”等等。
邵光龙很注意自己的高帽子,每当走到山边上见到有个树枝伸向路中,他怕把高帽子划破了,总要下下来捧在手上,并回头向后面的人喊:“注意树枝。”等过了树枝再戴在头上。只有马加灰不顾高帽子,走路横冲直撞,他的高帽子被树枝划得粉碎,纸片子乱飞,连飘带都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他像丢了魂一样,十分伤心地一边敲着锣,一边用衣袖抹着满脸的泪水,好像后面抬着他娘老子的棺材。邵光龙小声地安慰他说:“老马呀,别难过,这种事说不定古时候也有呢。”马加灰说:“自从盘古开天地,哪朝哪代也没有他妈的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呢。”邵光龙说:“不会吧,那书上讲木匠戴枷,自作自受,这个词怎么来的呢?”作者推荐:超级怪兽工厂</span>
肖光虎走在队伍的边上,因为他要带领队伍喊口号。马上就要到卧龙山村了,有个矮个子、年龄较小的学生跑过来,他就是吃大食堂丢了一只手马德山的儿子马有能。他身子有点瘦弱,可皮肤不像他父亲那么粗黑,而像他母亲细皮白嫩,眉清目秀。只见他跑到肖光虎面前说:“到了家门口了,是不是绕道走?”肖光虎瞪了他一眼:“为什么?”马有能说:“光雄讲,大姐要生孩子了,她看到了心里不难过?”肖光虎说:“亲不亲,线上分,什么大姐大哥的,我就是要在村里抖抖威风,压压他们的邪气。”马有能没有再说了,这一切邵光龙听在耳里,记在心头。过一会就要上村头了,马有能又追上来在光虎耳边低声地吹了一阵风,什么内容?邵光龙没听见,这是红卫兵的私房话。但他看到光虎脸色变了,接着游行队伍自动改变路线,走村外了。
其实,邵光龙是很想走村里,可以谎称自己要撒尿,乘机开小差,回家看看光英是不是生了,这样心里踏实些。现在走村外了,他只好抬起头,想看到自己的家。可没有看到自家的房子,而是看到村头路口站着一个人,那人是那么熟悉,原来是老爷肖贵根。他手里横握着一根扁担,像是一棵大树立在路口。光龙这才明白光虎为何改变了游行的路线。
游行队伍转了一大圈,先从外村再向内村,最后又回到关帝庙门前结束,开始批斗。
批斗会就选择在关帝庙前的场基上,也就是用来稻子、麦子脱粒的广场。卧龙山大队有八个小队,千把人口,今天只有龙头队来了百十号人,他们不是来开会的,而是来看热闹的。没办法,山里人就那个觉悟。
场基不太大,不脱粒也就闲着,加上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地上没干透,有小孩子在上面玩抢羊子、卖小花狗等游戏,被踩得坑坑洼洼的。好在场基边上有一个小土坡,比场基高个尺把,地上有草皮子,红卫兵小将把这里当主席台,摆上两张大桌子,四条长板凳,台口有八名文攻武卫队把守,他们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每人手里握着两头红、中间白的专打牛鬼蛇神的金箍棒。红卫兵小将站在台上两排,肖光虎带着大家齐唱了一首歌,他站在台中打拍子,两只小手一上一下的划着,像车水一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嗨,就是好哎,就是好哎就是好……”小将们唱得很整齐,声音也很嘹亮。
歌曲唱完了,两个红卫兵像牵小狗样的把九名戴高帽的人牵上台,在桌子后面站了一大排。
肖光虎站到桌边主持批斗会场。他把红宝书往桌上一拍,像古戏中县太爷升堂拍惊堂木一样,“啪”的一声响,大声说:“贫下中农同志们,今天开批斗会,首先让这些牛鬼蛇神露露相,让革命群众认识一下。”他望了一排戴高帽的,指着其中的邵光龙说:“你,向前走几步。”邵光龙晓得什么叫亮相,就是走到台前面让大家看一看,于是就摘下高帽子,走向台口,面带微笑,看着大家。肖光虎大声说:“这是谁?大家认识吧。”下面不知哪位妇女答了一句:“我的妈,这不是大队书记嘛。”接着下面开始议论了,很多人向他投来微笑的目光。邵光龙这下坏了,忘了自己是被批斗的对象,以为今天是开群众大会,布置春耕大生产,自然向下面挥挥手,还高声喊:“大家好!”台下一阵哄笑后,有人在喊:“邵书记,你没事吧?”邵光龙也是话从话边来了说:“没事,自家兄弟当司令了,能给我怎样?”那人又说:“那就好,这只是一阵歪风,刮过了就没了,当书记的要忍着点。”
肖光虎这下可气得脸都发紫了。再次把桌子一拍对光龙说:“你放老实点,快把高帽子戴上!”光龙又把高帽子戴上还对台下笑,肖光虎上前按下他的头:“还不低头认罪。”又转向台下:“大家别笑,你们刚才认错人了,他今天不是大队书记而是村里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转身向邵光龙:“你要低头认罪,老实交代。”
邵光龙这才想起来,自己要交代罪行了,说什么呢?哦,对了,交代这么多年来的工作失误吧。于是他咳嗽一声,向台下吐了一口痰,说了起来。“贫下中农同志们,我感到这次文化大革命太好了,这么多年来我心里的疙瘩解不开,今天,这疙瘩让红卫兵小将解开了,给了我有个向大家认罪的机会。我有罪,罪大恶极,罪该万死,罪在哪里呢?第一点,五九年修水库,是我出的主意,结果水库破了,死了多少人。第二呢,六o年吃大食堂,也是我干的,是真的,不是瞎子烘火往身上扒,当时肖老爷硬顶着上面那股邪风,在学习班上都不低头,后来我瞎闯进去,上面把大队书记的帽子戴到我头上,这是个大错误呢。我这人直肠通屁眼,缺边少角,经常犯糊涂,不会把上级的话拧干了听。没有那个弯肠子,怎能吞下弯镰刀?结果肚子划破了不算,心都割成了血,那年村里死了多少人?”他讲到这里,心里很难过,他想到了父亲和母亲,狠心端走了家里一小缸米,切断了救命的粮,想到父亲割母亲的肉喂女儿,那是多么惨不忍睹的一幕啊。他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低下头讲不下去了。
肖光虎催着他说:“讲啊,快讲啊,刚才讲的都是大家晓得的,还有不晓得的呢?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呢?是什么?”转身又向台下大声说:“大家不晓得吧,邵光龙是烈士的儿子,那是他母亲是烈士,可他父亲是干什么的呢?这一直是个谜。今天我们革命小将就要揭开这个谜团,说不定他不但是个当权派,还是个漏网的牛鬼蛇神。好,先让他自己讲。”邵光龙低着头,抹了抹眼泪,低声地对光虎说:“兄弟,这可是上辈的事情,我看就没大讲头了。再讲,我怎么能讲清楚呢?”是啊,光虎心里想,我也搞不清楚,讲到最后不知有什么结果。
正巧这时台下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子喊了一句:“妈,我看不见。”这句话是希望他母亲能抱一下。没想到被肖光虎听到了,钻了这个空子,于是便岔开话题说:“好,刚才台下有革命小将讲他看不见,那我们要不要这位当权派站高一点?”两边的红卫兵齐声回答:“要!”
肖光虎来了劲,搬了一条长板凳放在桌子上,又向下面的群众大声喊:“要不要他站上去?”两边的红卫兵大声回答:“要!”这时台下的人兴奋起来,干什么呢?玩杂技吗?太好玩了,也跟着喊起来:“站上去,站上去。”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