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小阳的左右边栏杆上趴着,陪儿子看汽车。可小阳不买他们的账,眼睛老盯着车站里的汽车,其中有一辆车在倒车,小阳指着说:“爸,那车屁股还亮呢。”光龙点头说:“是啊是啊。”拍拍他身子说:“看,你身边一位叔叔。”小阳没听他的话,连头都不转一下。他只好又说:“看,这位叔叔,个子高高的,好漂亮呢。”儿子这才转头看了一眼说:“爸,我又不认得。”又看汽车。光龙摇摇头没办法,只得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从背后放到顺生的手上,又拍拍小阳说:“儿子,看,叔叔还给你买了水果糖。”小阳这才转身看顺生。顺生蹲下身子抱着孩子,十分尴尬地把水果糖塞在他手上,把脸贴着孩子的小脸,止不住的泪水哗哗的涌出眼眶,挂在脸上,也滚到孩子的脸上。孩子感觉到了什么,推开他说:“叔叔脸上有水。”顺生忙抹着脸,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小阳剥开一颗糖要往嘴里送,说:“爸,这不是跟你买的糖一样嘛。”光龙忙说:“是啊,水果糖都是这样的。——叔叔问你话呢。”孩子望着顺生说:“我叫小阳。”顺生一惊,抬头望着大哥:“怎么,叫小杨?”光龙说:“太阳的阳,同你那杨同音,可惜你又改为彭亚东了。”顺生再次流下流水,紧紧抱着小阳:“小……阳……”小阳奇怪地望着他,嘴里含着小糖,话出来有些难以听懂:“书书(叔叔)怎么枯(哭)了?”他感到这样不对,把糖吐到手上,转头问爸爸:“你打他了?”又把糖放进嘴里,嘴角的口水流到新穿的褂子上。顺生忙抹泪,另一只手抹他嘴角的口水说:“叔叔不哭,叔叔没人打。”心里既激动又慌乱:“这……这怎么办呢,我又没买点东西。”起身要走。光龙拉住他:“干什么呢,你那点钱一点也别动。”顺生又要流泪:“我……我总得给他有个纪念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挎包的拉链,从包里拿出一块白白的东西说:“就把这块玉佩送给孩子吧。”光龙听讲玉佩,伸手抢过来一看,眼睛瞪圆了。这可是一块龙头玉佩。哦,多美的龙头玉佩啊。当年彭家昌也给了我一块,可我交出去了,换来了一块小英雄的奖章。那奖章什么样子记不得了,也不晓得丢到哪里去了。可这块龙头玉佩还经常在脑子里出现。这个杨荷花呀,当年在她家就差挖地三尺都没有查出来,她藏得真紧啊。于是说:“顺生,这玉佩不能送给孩子。”顺生说:“那我……”光龙说:“你到了惠州要想办法去香港见你大哥,这东西就是物证啊。”顺生望着小阳:“那这……”光龙把玉佩塞到他手里说:“等吧,等以后你们父子相认的时候。”小阳真的没有心思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话,全想到汽车上去了。突然大叫:“爸,那个大汽车开走了。”又趴到栏杆去了。光龙顺生摇摇头没法说了。
杨顺生收起龙头玉佩说:“大哥,我们这次分别,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面。可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了。”邵光龙感到奇怪,把他拉到一边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杨顺生望着他说:“大哥,这么多年了,当年彭家昌为何对你是那样的态度,现在我母亲又为何把我送到你的身边,你难道不悟出点什么事吗?”光龙呆呆地望着他:“你讲的我还是不太明白。”杨顺生说:“我们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啊。”光龙说:“我们还有什么关系,你赶紧说啊。”杨顺生说:“大哥啊,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啊。”
邵光龙呆望着他愣了半天没讲话。杨顺生说:“你别不相信,我娘和当年卧龙山出去的几位叔叔都这么讲的,那可是千真万确的。”邵光龙说:“我母亲是员,彭家昌是土匪,他们又是怎么结合在一起的呢。”顺生低声说:“也许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又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吧。”于是杨顺生就把母亲告诉他的一切向邵光龙说了。
那是一九三九年冬,日本鬼子拿下了江城县城,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当时员只有十几个人,他们知道卧龙山的彭家昌远近几十里都很有名,是一股抗日的力量,县党支部书记邵菊花走进卧龙山,没见到同学高桂花很是遗憾,就同彭家昌谈判。那时正好彭家昌的老婆带着大儿子到广东去了,心里窝着气,就对长得十分漂亮的邵菊花说:叫我出山不难,但有个条件。邵菊花说:只要你能打日本鬼子,什么条件都可以。彭家昌把桌子一拍,说:好,人就是痛快。说着一把把她抓到怀里,说:你要嫁给我!邵菊花万万没想到这是什么狗屁条件,黑着脸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可彭家昌没生气,让她下山去了。没想到邵菊花的行动被走漏了风声,两名汉奸也跟来了。当她刚到山下就被汉奸抓住捆绑起来,打算糟蹋过后送到日本鬼子那里讨功。危急关头,只听两声枪响,汉奸倒下了。彭家昌再次站在她的身边,说:你的行动已被人盯上了,你已经无路可走,还是乖乖的跟我回去。邵菊花只好再次上山。彭家昌死皮赖脸的继续谈条件。邵菊花气得哭着说:你要和我结婚,除非你能把鬼子的碉堡炸掉。彭家昌哈哈大笑:这下正合我意。今晚就去。当天晚上他拉着队伍下了山。那次没有炸到碉堡,彭家昌受了伤回到山上,邵菊花看这个土匪真的有点可爱,就愿留在山上当他的党代表,宣传党的主张。在她的带领下,利用城里地下党的配合,不到两个月真的炸了两座日本鬼子的碉堡。这一切赖大姑心里是一块明镜,她两边游说,促成他们的美事。邵菊花也是讲话算话的人,只要求不得向外公开,山里的兄弟中只有两三个人知道。四o年春生下了孩子,没有姓彭,跟母姓邵,放在肖老大家寄养。本来邵菊花那年不牺牲,准备带彭家昌的手下转移找大部队的。可惜……全国解放,彭家昌也几次找了肖老大,准备认下这个儿子,可他想到,自己名声不好,怕影响儿子的前途,但是肖老大嘴上不讲心里有数。
邵光龙听了杨顺生的叙说,想到当年见到彭家昌时讲的那几句话,并送给他一块龙头玉佩,想到父亲给自己那一个响亮的耳光子。于是就说:“我当年有那么一点感觉,想过自己就是土匪的儿子。可是理由不足,转不过这个弯子来。兄弟,今天你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子,也让我真正知道了我的身世。”顺生激动地扑上去:“大哥……”邵光龙也拥抱了他:“兄弟……”
杨顺生还谈到母亲当年为何要把他下放到老家的根本原因。邵光龙想到自己没有照顾好他而感到内疚。二人还谈到兄弟情深的话语,直到下午一点多,杨顺生同他们父子含泪挥手告别,乘上了隔天才有一班到九江的客车。光龙不知他要转多少次车才能赶到惠州,但他相信顺生是能顺利到达目的地的。
是啊,别看顺生初次见面是文静书生,三年前能独闯原始森林,过上野人生活。
光龙自然想到彭家昌,这个闯荡江湖十多年、连日本鬼子都不怕的英雄好汉,当年要是早点下山出走,那肯定能走出一段人生传奇啊。可惜巧遇了我,今天又晓得他是我的父亲,天啊,怪不得当时在龙王洞他要我喊他一声爸,枪杀时老把眼睛盯着我,他是死不瞑目啊。这下给我本来就沉重的心上又压了一块石头了。不是吗?古人道,孝顺为百行之先。二十四孝子中就有个叫香九龄的,他为了让父亲安心睡觉,夏天睡前帮父亲把床铺扇凉,冬天为父亲温暖被窝。我呢,害死了父亲,还害了养父母亲、老婆儿子,我有罪,我的罪孽比天高,比山厚啊。
邵光龙同儿子从城里乘车回家,他一路上思前想后,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头顶像要发炸的一样。
当天夜里就下暴雨了,整整下了一个晚上。特别是第二天天亮之前,狂风刮得屋子摇摇晃晃,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雷鸣,暴雨一阵紧过一阵。邵光龙睡不住了,穿好蓑衣开了门,眼前一道闪电,那刺眼的白光刺得眼前一片墨黑,接着一声巨雷,像要把大地劈开。他只觉得房屋在摇晃。脚下在抖动。光妹冲上前身子一拦关上了门,说:“大哥,这太危险。”光龙也退到桌边,没有点灯,想到自己一身的罪孽,让雷电劈了也好。他摸索着点了一支烟吸着,静默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光妹也起来等待着天亮。只有儿子昨天玩得太累,睡得正香。
天亮了,雨也小了,邵光龙握着铁锹出了门。走到村口见一根树木躺在路上,那是老槐树被雷劈倒了。他走近一看,原来树头虽有很多枝杈,树心却空了。他知道这一定是天亮前雷打的。这可是棵千年古树啊,到我们这一代消失了。
他一口气跑上龙头山,那梯田的田埂被雨水浸泡了一夜,好多地方裂了口子,有的石块鼓了出来,有的被泥沙埋没了,同田一样的平坦。有的地方积满了水。山上的雾气太大,他看到山雾里有一点亮光。谁呢?他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龙头队队长石头。满身挂着雨水,在检查他砌的那一段石硬,手握着那把三节手电筒。光龙心里升起一股敬意:队长,我的好队长啊。石头见到邵光龙,说:“邵书记,这雨来得大呢,田埂裂了,不抢修就要完了呢。”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