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颌因面庞消瘦而愈尖细,双颊于粉脂下也躲不住凹陷,眼中含着欲落不落的雪白泪珠,睫毛忽闪垂眸看向它处。一身锦绣衣裳,衬不住她,上下一打量,瘦削的她也撑不起它!与身后或艳或淡的菊花一比,于寒风中孤傲独立,入眼的岂是凄惨二字能了?
欣贵嫔脑中晃过一丝人影,却也模糊,犹豫着不敢相认。再次抬头,却被人出声打断,是正有孕的蕙嫔,她不得不礼应。忙中抽闲张望,人却已告辞走远。
“姐姐想要做什么?”栾云妆强迫柔嫔与她携手走开人群,“姐姐不要忘了我们方才的约定!”
“我只跟着你,你还有何不放心!既已答应你,事不成我当然不会动作。方才见到欣贵嫔,有些怀念旧事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只是我想她于你,在兰妃这件事上,助益甚大!我逃得一日就难得一日心安,不敢侥幸她们放过你,但若有人帮衬说话便可多一分胜算!”
“劳姐姐费心,我……”见柔嫔为她着想,暗恼自己莽撞急躁。
“妹妹别急,我知你心,你也应知我心,帮你也是帮我!”柔嫔笑着安抚道。
二人相视一笑,算是真正托付信任。
“皇后娘娘驾到——”外头响起尖利的唱名声,众人皆应声朝拜。
“诸位妹妹请起,今日家宴不必多礼,各自赏玩去吧。待皇上从猎场回来,咱们便可开宴。”皇后难得正装出席,雍容华贵,气度非凡人能比。国母一声令下,众人只得伏低谢恩。
“皇后娘娘千岁万福!臣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王贵妃顶着头巾进来,盈盈一拜。
“贵妃快起,病中不便前来便罢了,怎还硬撑?身边奴才怎么伺候的,若再出什么事你们可敢担待!”许青青怒言相向,吓得王贵妃身后的奴才们一个劲地朝地上猛磕头。
“回皇后娘娘,臣妾在宫中休养多日,已然康复许多,趁着宴席便想出来散散心,太医也说是可行的!元儿她们也不敢多阻拦我,还望皇后娘娘莫怪罪!”才将将坐下的王贵妃,被皇后作态弄得莫名心慌,忙又起身赔罪。
话说几日不见王贵妃面对皇后怎就一惊一乍的?这要从大皇子抚养一事说起。诏顺皇贵妃去世,大皇子瑞英的抚养问题就是首要,孙赫明了许青青是断不会理的,眼望后宫就只有两位贵妃有资格抚育了。文贵妃抱了代妃的二皇子,多年来于谁养着都不差,再塞一个怕文贵妃无法兼顾。王贵妃未曾孕育过子嗣,孙赫也有些担心她无法照料,想圆了皇贵妃遗愿就带在身边养着自己看着,可前朝后宫无一人支持,只能作罢,退而求其次养在王贵妃那。
王贵妃与大皇子不和,闹得宫里人尽皆知,就半月前,事情闹大了。要说永乐公主的事为何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单凭安王一人说辞实在难以达到如今这样,还得感谢王贵妃的“慷慨牺牲”。王贵妃武将之女大字不识几个,平时在上书房有太傅监督大皇子念书,回了永和宫大皇子便瞧不起贵妃粗俗。正是顽劣的年纪,因着皇帝宠爱,王贵妃对他是说不得骂不得,只得将这口怨气咽下,时常安慰自己等人长大些便好了。可是,就在中秋宴前夕,大皇子突然对贵妃友善起来,邀她去御花园中赏玩。王贵妃自然欣喜,她自己未曾有孕,对小孩子还是极喜欢的,只是大皇子与她疏远,她不大敢主动亲近。那日见大皇子转变模样,不疑有它,欢欢喜喜地去了,谁知到了地方却叫他欺侮了去。先是将蜂窝置于她的发髻之上,又将她推入泥潭,见她落水竟视而不见冷漠离去。
小小年纪如此歹毒,她心里难受,不顾身份回到宫中对着大皇子一阵痛骂。不巧皇帝此时来看望大皇子,不堪入耳的谩骂气得皇帝踹了王贵妃一脚,本就伤了身心的她当场昏死过去。太后等人闻讯而来,虽然失望王贵妃此举,但也怜惜她于宫中侍奉多年,严令太医拼死救回了她。可那张脸便就此毁了,被毒蜂蛰后没有及时处理,又落了水高烧不退,皇帝那一脚踩在胸口,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而永乐公主出事之时,皇帝怒气未消,安王说什么他便没心情深思,草草同意了。如今不管是巧合还是人为,舒皇姑姑果真不容人小觑!
要说大皇子与王贵妃有什么仇怨,那倒不深,即便是他的母妃诏顺皇贵妃与其也谈不上什么深仇。王贵妃这一遭有些无辜,要说小小年纪的孩子心肠不会歹毒如斯,计谋也不该如此毫无破绽,转念一想这明晃晃的陷害啊!一箭双雕,绝了王贵妃的恩宠,断了大皇子的前途!幕后人残忍,一点余地都不给留!
“妹妹此番遭遇令人痛心,你便随意吧,稍有不适便即刻回去,身边奴才都给本宫警醒着点儿,好生照顾着!”许青青叹气,扶额同情。同时,也是警告!对于一个深处高位,没有恩宠,断绝子嗣的女人,防的是她想要鱼死网破的心。
“啊!吓我一跳,原来是王贵妃娘娘,娘娘万福!”上官贵人在门口与王贵妃巧遇,彼时秋风渐起,将贵妃头巾吹掀开来,瞧着她紧拍胸口的模样,确实是被那张脸吓着了?众人回头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上官贵人在一旁捂嘴惊呼,而王贵妃由婢女搀扶身子微微颤抖,想来气得不轻。
王贵妃此刻心情定不会好,看着一个个娇艳的女子自身旁行礼而过,她本就是以色侍君之人,色衰是迟早的,如今,提前的是毁容,她如何能接受?心里愤恨却无从发泄,本来想借着宴席转移几分注意,哼,却是给了别人趁机羞辱她的机会,叫她如何不怨!
王贵妃明媚的眼里此时寒光熠熠,握紧的拳头难以自持,就要形成掌风刮向上官贵人。被一嬷嬷拦住,当下心气更不顺了,看向三位嬷嬷围着的那人,冷声道:“混账东西,本宫管教奴才何时轮到你插手!”
舒皇姑姑来了!栾云妆与柔嫔一直站在角落里盯着宴席上的几人,秉承少说少错,她们都不与别人攀谈,只随意附和几句。见一身奴婢打扮的舒皇姑姑,二人对视不禁担忧地皱起眉头。
“我道是谁在此出言不逊,原来是你两个!”舒皇姑姑开口必然不会客气,稍一停顿,眼角若有似无地瞟向栾云妆她们,接着一反先前的长辈姿态,伏低行礼,“奴婢孙舒,见过王贵妃娘娘、上官贵人,娘娘、小主万福!”
眼看舒皇姑姑屈膝就要跪到地上,许青青不知何时走到门后,忙亲自迎上去,将其扶起。若真让她跪下去,眼前的两只蠢货不知还有没有命能见明天的太阳,许青青这个皇后也要为她这一跪付出代价!能让天启皇姓屈膝下跪的,能受其礼的只有当今陛下一人而已!
许青青温婉一笑:“舒皇姑姑身份尊贵,岂能向她们行此大礼,二人有眼无珠冒犯了你,青青在此代她们向您赔罪!”说着顺势福了福身子,算是见礼。
“皇后娘娘果然贤良大度,我这混账东西还道后宫无主,教训后宫嫔妃竟也不请示皇后,贵妃就能擅自专断。小小贵人也敢挑衅贵妃,目无法纪,宫中礼仪规矩都学去哪了,乡野丫头果真上不得台面。皇后该多多提点,莫误了大局引起皇上厌弃就不好了!”舒皇姑姑温和慈祥地笑着,顺着皇后进了大殿。
许青青无从辩驳,见二人不服教,恨不得她们消失,伺候着人坐到殿中央,面上赔着笑:“舒皇姑姑教训得是!青青自会牢记,今日佳节喜庆,姑姑就别记着她们了平白惹自己心烦。”王贵妃再不济,也是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不是上官氏这样的新晋宫妃,见皇后对那人如此优待,也适时地表现出自己的尴尬与歉意。希望对方莫要深究才好,刚才大不敬的话语,让她想起胸口火辣辣的一脚,真真是踩碎了她的心,一地的破碎再也拾不起来了。皇帝不管青红皂白处置了她,事后虽然愧疚保住了她的体面,始终,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太后娘娘驾到——,珍皇太妃娘娘驾到——”屁股还没坐热,外头又来了两尊佛爷,众人岂敢怠慢,皆起身行礼,唯独舒皇姑姑昂首含笑不作任何动作。偌大的殿中跪了一地,独她一人站着,着实刺眼!太后太妃面露笑容,与她错身而过,直接将她无视,不行礼便不行礼罢,咱姐妹还从没稀罕过!狐媚子一个而已,等皇上来了,看你如何嚣张!
太后若是知道舒皇姑姑先前预备给王贵妃和上官贵人行大礼,不知还能不能那么淡定。她宁愿跪几个小辈,也不愿向她们低头,于天启朝最尊贵的两个女人来说,是何等屈辱的事情!
“都起来吧!今日家宴,各自随意便好!”太后忍着见到“仇人”的不适,咬牙切齿地朝下边人吩咐着。她当年被幽禁,皇帝被送走回来后与她有了隔阂,而安王抱离身边至今与她还不亲近,这些,都要好好谢谢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