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通了徐太医,让他向先帝谎称,你母亲患了风寒,无法侍寝,一个月后,便将怀孕的事情告诉了他。他高兴坏了,一点儿也没有起疑,当即便下旨升了你母亲的位分,那时我就知道,这又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
清婉回想了一下,说:“难怪我从前总听先帝说,我虽然是早产,但一点儿也不笨。”
张廷浅笑着说:“早产儿大多一生下来便夭折,你生下来的时候不仅很健康,还白白胖胖的,那接生的稳婆便以此宣扬自己经验丰富,讨到了不少赏,却把徐太医吓坏了,生怕有人起疑。”
清婉嘴角勾起一抹笑,“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有想过,若是事情败露,你会怎么样?”
张廷的双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当然想过。那个时候,子承才刚刚出生,父亲恰好升任户部尚书,我入翰林院也刚满一年,当时的吏部侍郎很欣赏我,想先把我调到詹事府历练,我做这些事的时候,瞒了他们所有人,包括我的妻子,就连为我赴险的徐太医和王嬷嬷,我都不敢告诉他们,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只是让他们按我说的去做,就是怕有一天,事情败露,他们知道的事情越少,就越安全。”
回想起来,那会张廷不过也才十八岁,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何尝不忐忑,生怕一不留神就牵连了全家。
这种忐忑,一直延续到他答应做清婉的先生为止。这丫头从小就太闹了,却意外的听他的话,不仅如此,小小年纪,还十分维护他。
因着清婉对他的维护和喜欢,他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先帝,到御前谏言,入仕十八年,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升迁速度之快,无人能及,二十五岁成工部侍郎,二十八岁成吏部尚书,就算是后来因为协助韩允查获江生罪证,升任内阁首辅,也是因为这小姑娘想家了。
他张廷自认才华出众,天资卓越,可先帝却并非是一位知人善任的君主,他认识很多人,满腔抱负,却不得施展,只能在中底层混个不大不小的官,糊口饭吃。
相比之下,他确实很幸运了。
清婉听着这些,心情难受又愧疚,问:“......外祖父私自为你们定下的那桩婚约,其实,您并不想退的,是吗?”
张廷没有犹豫便告诉了她,“也说不清是否愿意。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仕途远比婚事重要,娶谁不是娶呢。而且,许是出于一种直觉,我觉得娘娘与霍江在一起会更幸福,事实证明,我错了。娘娘与霍江,先帝,你外祖父,你舅舅,都是非常自私的人,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做的那些事,与江生也没有什么两样。先帝对娘娘一见钟情,也不曾调查她前夫是谁,说什么都要娶,甚至用你舅舅的把柄去胁迫你外祖父。”
清婉疑惑地:“我舅舅的把柄?”
张廷点点头,“你舅舅年轻的时候,曾给老骆达王下套,害得他惨死他乡,先帝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便利用它威胁你外祖父和娘娘,只要娘娘嫁给他,他便毁灭证据。这些事,都是后来娘娘告诉我的,只是她不肯告诉我,你舅舅为什么要杀老骆达王。”
清婉暗自心惊,原来,苏淮死前与她说的逼迫是这个意思。
“后来,江生为了谋取军功,构陷你舅舅谋反,其实也有霍江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以江生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一桩冤案。你舅舅死后,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调查真相,只觉得他死得其所。娘娘死后,我第一反应,便是要将你送走,先帝终有一天,会耗尽对娘娘的感情,霍江也即将回京,说不定哪一天,他疑心一起,看看你的脸,再看看霍江的脸,一验血,便发现了呢。所以,如果不是你一直在信中向我提及此事,我真的准备让你永远留在扬州。”
清婉若有所思:“那如果,没有那桩冤案呢?您打算怎么办?”
张廷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苍梧国宰相的小少爷?那其实是我给娘娘说的主意,谁知道,你那么混。”
清婉低头笑了笑。
“我想起,娘娘死前,曾当面痛骂先帝愚蠢不堪,昏庸无用,误信奸臣,可现在想来,先帝但凡有一刻明智的时候,你哪还能平安长这么大。”
明明是一场又一场的生死较量,从他嘴里说出,却显得那样云淡风轻。也不知是醉了,还是被月色迷了眼,清婉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太招人喜欢了,如果不是过去的经历让她习惯了保持理智,她早已不顾一切地亲上去了。
她欠他一句谢谢,可又觉得,她应该用实际行动证明才对,便只微笑着说:“你真好。”
她看他的眼神有些迷离,甚至夹杂着莫名的暧昧,他却只当她醉了。他低下头,温和地说道:“凌秋,你记住为师的话,不管将来,你有多喜欢一个人,都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很多时候,过分的爱,其实是一种莫大的伤害,你明白吗?”
清婉说:“......我明白的您的意思,您不想,让我同父母亲那样,放心吧,我不会的,我听您的。”
张廷很是欣慰,又说:“可你毕竟还小呢,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接触过适婚男子,现在说明白,好像还有点早,没关系,多读点书,慢慢思考吧。”
清婉不解地:“我有喜欢的人呀,而且,我也不小了。”
张廷无奈地浅笑:“我天天看着你呢,你有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
清婉傻呵呵地笑了笑,说:“所以才说我控制的好呀,你看,你都不知道,那个人也不知道,这还不好吗?”
张廷觉得她说胡话的样子,可爱极了,就忍不住逗她:“那你为什么要憋着不让知道呢?”
清婉垂眸想了想,眉宇间似有淡淡的愁绪,“我......我怕说出来,他就不理我了,我......我也怕,会伤害到他。”
张廷说:“你个小丫头,胡话说着说着,还认真起来了。”
清婉的目光望进他的眸中,尽是温柔笑意,月光映入他的黑眸,更显温和清明,她心下一动,踮起脚尖伸臂抱住了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
张廷愣住了,只觉得一阵夹杂着秋露白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随后身体便被一副娇软的身躯紧紧贴住,有些冰凉的脸颊贴上他的脖颈,激得他身子一颤,僵硬了许久。
“凌秋,你喝醉了。”
清婉已合了眸,轻笑一声,“嗯。”
“你先放开我。”张廷伸手去拉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她穿的是一件轻薄的月白色春裳,手一抬,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去,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肤若凝脂,登时连呼吸都乱了片刻。
清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想起七年前她也是这样抱着他,哭的稀里哗啦,那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
“乖,听话。”他的语气有些急切,清婉却觉得有些好笑,正想出言逗逗他,雅间的槅扇却忽然打开了。
清婉忙放开手,后退两步。
进来的是张晋,手上还拿着两坛秋露白。
张廷的目光有些慌乱,他定了定神,走进房间,问:“什么事?”
张晋察觉到大人的神情少有的不自在,面上还有些微红,再看一眼围栏边的清婉,一样的神态,心跳登时漏了半拍。
“文夫人差人过来问大人的酒还够不够喝,送了两坛过来,属下敲了敲门,见一直无人应答,便私自进来了。”
张廷哦了一声,说:“方才在外头看戏呢,声音有些大,没听见你敲门,把酒放下吧。”
看戏便看戏,同他解释那么多做什么?这可不像大人的习惯。
张晋把酒放到茶几上,躬身退出去了。
张廷挑了挑眉,沉下脸转过身准备教训那丫头,却见她已经坐在案几边,捧着秋露白嗅了嗅。
“这么好的酒,一送就是三坛,您跟这个文夫人是什么交情?这么大方的。”
张廷走到她面前,一脸严肃地说:“以后不可以这样了,你已经长大了,一举一动都要有公主的样子,方才那样,若是不小心让人看见,有辱你的声誉,听明白了吗?”
吧啦吧啦吧啦......清婉无奈地趴在案几上,脑袋枕着胳膊,“若没有老师,何来我这个冒牌的长公主?”
张廷松了口气,原来方才那举动是想感谢他,他走到案几旁坐下,看着她望嘴里灌酒,忍不住要叨叨:“饮酒伤肝,你少喝点,我二叔年轻的时候,也跟你这样,上了年纪以后一身病痛,未满五十便致仕了。”
清婉浑不在意,喝多了借着醉意,不就什么话都敢说了,“谁年纪大了不是一身病痛?年轻的时候,就要及时行乐,总活得规规矩矩的,有什么意思?”
张廷见说她不听,伸手就去夺酒坛,夺过来,却发现已经空了。“喝完了,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