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还未应答,眼皮子已经先耷拉下来了。
张廷叹了口气,起身拿了自己的披风给她穿上,细心地戴上兜帽,把她整个身躯,都藏在宽大的披风里。
清婉拍了一下他系带的手,嘟囔了一句:“不戴帽子,都弄乱我头发了。”
张廷不再由她瞎胡来,说:“你醉成这副样子,待会出去若是碰上认识的,丢不丢人。走吧。”
张廷让她抓着自己的袖子,酒楼到了深夜间,人会格外多起来,她这副样子,若是撞到人就不好了。他领着清婉穿过中庭,正要下楼,清婉忽然想到什么,说:“酒,还有一坛酒忘了拿了。”
说着,就松开张廷的袖子要往回走,张廷忙回身去追她,“先回去,明天再给你送过去。”
清婉走的摇摇晃晃的,张晋也不好出手拉她,还没等张廷拦住她,她便已经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这一脑袋,撞得清婉清醒了几分,待她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见一个长的凶神恶煞的大块头站在她面前,恶狠狠地盯着她。
“怎么会有长的这么丑的人?”清婉莫名感叹了一句,下一刻,身子便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搂了过去,清婉本就浑身无力,一见是张廷,便顺势往他怀里靠。两人便以这种姿势离开了。
那大块头教清婉这一感叹气着了,随口骂了句脏话。声响引起了站在前头的一位穿宝石红大氅的大爷的注意,那大爷慢慢转过身,身边的护卫立马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大人您看那边。”
这位大人正是户部尚书赵建,他眯着眼顺着护卫指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疑惑地:“那不是张崇璟么?身边怎么多了位美娇娘,没听说他娶续弦了呀?”
护卫说:“说不定是小妾吧。”
赵建挑了挑眉,“他可不是会带小妾出来瞎逛的人。不管了,喝酒去。”
夜晚的闹市喧哗声淹没了车轮辗过青石路的声响,清婉靠坐在车厢里,耷拉着脑袋,身子随着车厢摇摇晃晃。
马车拐过街道的时候辗到了石子,猛地晃动了一下,清婉迷迷糊糊中身子也随之歪斜,险些掉了下去。待马车平稳后,她抓着窗沿又闭眼睡了过去。
张廷端坐在正中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她的手都快伸到窗外去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挪到她身侧坐下,伸手扶过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起初,她睡的还算老实,不知不觉地,一双手臂便搂上了他的腰身,接着小脸蛋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平缓温热的呼吸羽毛似的扫过他脖颈,惹得他一阵气血翻涌。
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他也不真的指望她能有个端庄稳重的公主模样,起码得有个闺阁小姐的样子吧。明天等她清醒了,他一定要给她好好立立规矩。
马车在长公主府外停下了,张廷坐在车厢内纠结了片刻,才把清婉打横抱下了马车。门外的守卫看到这景象都吓了一跳,低着头给他开门。
张廷抱着怀中的人一路走进内院,想了想这府上也没有能抱得动她的丫鬟,护卫的话......还是算了吧。他走进内室,把睡的同死猪一样的人放到拔步床上,给她脱了鞋,又俯身拉过里侧的锦被想给她盖上,却忽然被她一手勾住了脖子,往下压了压,两人的距离近的甚至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张廷定了定神,伸手去掰开她的手,“凌秋,放开。”
她感觉到了对方的挣扎,不悦地皱了皱眉,手上的劲大的让张廷怀疑这丫头是不是装醉。
“张崇璟。”
她忽然严肃地唤了他一声,而后便是一句软绵绵的:“我喜欢你。”
张廷愣了片刻,轻笑一声,说:“看来是真的醉了。”他拨开她的手,给她盖好被子,唤了丫鬟进来服侍她。
丫鬟进来了,张廷便转身出了内室,他远远瞧见书案上堆着一摞书册和许多杂乱的宣纸。
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书桌,可偏偏她自己也懒得收拾。所以桌面上常年乱糟糟的。
张廷走过去,想看看她平日里都学些什么。房间里没有点烛火,书案旁便是窗台,窗扉半开着,月光照进来,他恰好能清楚的看到宣纸上的字,他随手拿起一叠宣纸,一张又一张的看着,让他惊讶的,不是这丫头的突然勤奋,而是她的这一手字,竟写得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因为上头写的是食谱,而不是诗文,他真的会以为,这就是自己写的。
她为何要模仿自己的笔迹呢?
张廷又拿起砚台旁的一叠字帖,有篆书,隶书,草书,行书......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尺厚,连她从前总是抱怨不想学的行书都有。他竟不知,她还有收集过他的字帖。
是他这个老师太失职了吗?他记得,她以前明明最讨厌描字帖了......
槅扇外的张晋发觉大人还没出来,便轻声唤道:“大人。”
张廷回过神来,正准备出门,无意间瞥见案几旁还摆了一株红豆衫,他忽然想起,从前清婉还在扬州的时候,有一次给他寄来的信中,夹着几颗红豆,他以为她想母亲了,还在回信中告诉她,红豆虽为相思子,但却只是相爱的人用来寄托相思的,不能这么用,后来他又想到,她都十四岁了,怎么会连这种典故都不知道,便在后半封信中,言辞严厉的批评了她,定是没有好好读书。
门外的人又催促了一声,张廷缓了缓神,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可怕了,他怎么能这样想她呢,一定是有哪里错了。
他快步走出公主府,登上马车,一刻不停的回到家中,便进内室换了身衣服,那丫头蹭得他浑身都是混着酒气的香味,扰得他心烦意乱的。待出了内室,张老夫人便让人过来喊他过去。
他走进次间,看见母亲还坐在罗汉床上,问:“母亲怎么还不睡?”
张老夫人说:“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张廷说:“与朋友多喝了两杯。”
张老夫人说:“我听张晋说,你是和长公主出去的?”
张廷点头:“是的。”
张老夫人神色有些晦暗不明,“长公主在坊间的名声虽不好,但对你还算是有情有义了,只是,我虽身居内宅,也听说过她做的一些不好的事,她至今还未定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以后,还是少和她单独来往吧。”
张廷愣了愣,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长公主是儿子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她若真的品行不端,让坊间评头论足,说三道四,儿子身为其师,免不了是一丘之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
张老夫人皱了皱眉,说:“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张廷身为国朝太师,百官之表率,天下学子之榜样,向来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怎忽然出言诋毁起自己来了?
张廷淡淡地:“没什么,儿子只是有些累了。”
张老夫人说:“我找你来,也不是要和你说长公主的事的。这月十五的寿宴,我请了宁国公夫人和九姑娘过来,就是去年秋闱,中了解元的那个姑娘冯芊素,你应该见过她写的文章,小小年纪,一身才华,可不在子承之下。”
张廷一愣,心下已有几分不悦。这姑娘他记得,一年前她准备参加乡试的时候,曾随兄长来府上拜访过他,想请他指点一下八股制艺,他哪有那个空闲的时间,便把张承推出去敷衍了一下。
张老夫人也不管他爱不爱听,接着说道:“冯氏也走了三年多了,你身边也该多添个照顾的人。从前冯氏在的时候,就只给你抬了一房姨娘,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现在冯氏走了,萧姨娘一个人操持府里的事务也操持不过来,她这个人性子弱,又没读过什么书,如何能帮你管好这个家?”
张廷面无表情的听着,说:“现在不是还有您孙媳吗?母亲无事的时候,便教教您孙媳,让她慢慢学着熟悉府里的事务,等她再大一些,便能为萧氏分担了。”
张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我这个孙媳的性子自幼娇惯坏了,一点儿也不成熟稳重,担不起这个担子。母亲已经帮你问过了,那宁国公和他夫人老早就想把他们九姑娘再嫁给你了,只是你先前想为冯氏守制,他们也不好说什么。那九姑娘,虽与冯氏不是一母所生,但也好歹是亲姐妹,你娶她进门,她也不会亏待了你两个儿子,多好的事。”
她怕张廷觉得人家姑娘太不矜持,没有直接告诉他,那九姑娘早已仰慕他多年,从小拒绝了多少上门说亲的媒人,就巴巴地等着嫁给他,冯氏没走前,甚至还动过委身于他做妾的念头。
张廷本来精神就不济,现下更是听的头大,“哪有娶了姐姐,又娶妹妹的道理。再者,我如今身份也与先前大不同了,就算是将来柠儿娶妻,也得有所避讳,更别说让我自个儿与宁国公府结亲了,母亲就别为难儿子了。”